四方书店门前立着一块牌匾,上面贴着红纸,用毛笔手写的几个醒目的大字:新书到货,司马迁《史记》,商务印书局,华东印书局。两版。
坐在电车上的高非看了一眼,这是他们的接头的方式,新书到货就是说明又有新的任务,其他的什么史记印书局都是为了掩人耳目。
高非本来是要去给夏菊送餐,但是既然有任务,今天恐怕就不能去了。他在书店前面不远处的站点下车,压低了帽檐,匆匆走向四方书店。
四方书店里依旧冷冷清清,伙计阿元靠在窗户边,望着街上人来人往,看着闲景。
“阿元,唐老板在不在?”
“哦,高先生,唐老板出去了,他说如果有客人要找他,可以等他一会儿。”
高非点点头:“好。我去里间等,不介意吧。”
里间就是唐老板休息的地方,没有什么可介意的,况且高先生也是熟客,阿元没理由阻拦。
阿元刚送走一位顾客,店门一响进来两个一高一矮穿着黑色中山装的人。
“伙计,你们老板呢。”
阿元:“老板不在,二位先生想买什么书?我可以帮你们推荐。”
高个中山装说:“我们不买书,只是来了解一些事。”
阿元放下手里的杂物:“你们二位是……”
“极斯菲儿路76号的,听说过吧。”
阿元心里一颤,现在上海人或许有不知道汪精卫是谁,但是要是连特工总部所在地,极斯菲儿路76号都不知道,那真是孤陋寡闻。
阿元战战兢兢的说道:“听说过。您二位要了解什么事?”
矮个中山装走到窗户前,向外面看了看:“视线不错,站在这儿看马路对面发生的事,应该能看得清清楚楚。”
转回身问阿元:“前几天街对面有人被枪杀的事情知道吧,我们就是来了解一下这方面的情况。”
阿元思绪有些混乱,愣愣的回答:“了解……什么情况?”
高个中山装呲牙一笑,拍了拍阿元的肩膀,说道:“别紧张,我们也是例行公事,你就把那天你看见的事情讲一遍就行。”
阿元嚅嚅着:“那天……那天我在柜台里招呼客人,什么也没看见,后来知道了,也是听我们老板说了几句。”
高个中山装皱了皱眉:“你们老板怎么说的?”
“老板就是说,外面杀人了,两个当兵的杀了一个当官的。”
“什么当兵的,都是假扮的!……你们老板怎么知道死的是一个当官的?”
“大家都这么说,第二天报纸也登出来了,说是死的是教育厅的什么副厅长……”
“好了好了!简直就是一问三不知!”
矮个中山装有些不耐烦:“你们老板什么时候能回来?”
阿元看了看时间:“也快了,再有一个小时就差不多能回来。”
矮个中山装:“一个小时也叫快了?他妈的,你懂什么叫修辞吗!”
阿元低下头:“我什么都不懂,我就是书店的一个伙计……”
高个中山装笑着说:“你跟一个小伙计较什么劲,走吧,问下一家。”
两个人刚要走出书店,高个中山装指着里间问道:“这里面是什么地方?”
“是我们老板休息的地方。”
“里面有人吗?”
“……有一位先生在等我们老板。”
矮个中山装走过去,一把拽开了房门,厉声喝道:“谁在里面呢,出来!”
高非站起身,不慌不忙的走出来:“二位什么事?”
矮个中山装上下打量着他,说道:“为什么躲在里面偷听我们谈话?”
高非淡淡的说道:“二位是不是搞错了,这是公共场所,我在里面休息,何来偷听一说?”
“伶牙俐齿,非奸即盗!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
“鄙人高非,天津人,非奸非盗,刚刚来到上海不久,正在找事做。”
“刚来上海不久?刚来上海不久,副厅长就遇刺,你嫌疑很大啊。”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刚刚到上海的人何止成千上万,难道都是有嫌疑的人?”
高个中山装:“当天副厅长遇刺,你在哪里?”
“我在电车上,正赶去青年报去求职。”
“什么人可以给你做证明?”
高非苦笑道:“没人可以证明……或许电车司机可以给我证明,因为我在车上问了他几次青年报的地址。”
矮个中山装看了看手表,说道:“走吧走吧,纯粹是浪费时间!我看下一家也而不用问了,明天再说吧,妈的,这种费口水的活儿,每次都是派给咱们哥俩!”
看着两个家伙走了,阿元抹一把头上的汗水:“吓死我了,高先生,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高非:“不做亏心事就不怕鬼敲门,他们就算真的是鬼,也是欺软怕硬的鬼,也没什么可怕。”
阿元心有余悸的看了看四周,小声说道:“高先生,你刚来上海,还不知道他们的厉害。76号的人比鬼还要可怕,当街就杀人,根本不用什么理由,回头给你按一个赤色分子蒋逆分子的罪名,死都白死!”
说话间唐老板匆忙忙的走进来,看了一眼高非:“高先生来了。”
高非:“前几天我托您买的端砚,不知道到货了没有?”
唐老板:“端砚现在缺货的很,不过我这还有一种本地仿制的,材质用料也很讲究,高先生要不要看一看?”
正在书店里其他客人听唐老板这样说,就笑道:“唐老板真是不折不扣的生意人,人家要端砚,你没有。就给人家介绍赝品,真有你的!”
唐老板也笑道:“这也是聊胜于无。总好过连赝品都没得买。”
高非装作很勉强的说道:“好吧,那我就看看这赝品怎么样,好的话就先暂时用着。”
“高先生,你跟我来。”
唐老板引领着高非进了里间,进了屋带好了门,唐老板低声说道:“重庆命令,十日之内除掉中央储备银行的高级职员,目标限定周佛海、钱大櫆、汪仲陶、沈晋,只要除掉他们之中的任意一人,就可以震慑敌人的嚣张气焰!”
“周佛海和钱大櫆,恐怕是不好下手,他们保卫严密,轻易也不在公众面前露面……其他人倒是可以试试。”
“具体方案,你和尹平张茂森去制定,需要什么再通知我。”
“这次怎么针对储备银行了?”
“重庆方面说,下个月汪精卫就要发行货币,他们此举无疑就是为了扰乱我们国家的金融秩序,搜刮民财支持前线的日军作战!你是从前线下来的,你应该知道钱对于军队的重要性!”
“我明白,我这就去联络尹平和张茂森。”
高非起身就要走,被唐老板一把拉住:“等一等!”
唐老板从抽屉里拿出一方砚台,说道:“咱俩待了这么久,你空手出去,会惹人怀疑,拿着它。”
高非笑道:“你还真准备了砚台。”
“做咱们这一行,谨慎无大错!一点点的疏忽就可能丢了性命!”
高非知道唐老板说的有道理,自己毕竟是入行不久,这方面还要跟唐老板多学习。
“另外,你最近就不要去夏小姐那里了,全力以赴完成这次任务!”
高非很尴尬,自己以为很隐秘的事,被唐老板轻描淡写的说出来,虽然唐老板是自己的上级,他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跟踪我?”
“这不是跟踪,这是正常的内部审查!王天木投敌,咱们军统上海站土崩瓦解,戴老板很是震怒!特别要求我们要做好自查工作!……唉,我对你还是放心的,你不要有情绪,每个人都一样,我也被上面监视审查。”
高非无语,接过了砚台开门出去,身后的唐老板大声说道:“高先生,我就不送了,下次端砚有货了,我一定及时通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