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有成的心绪十分复杂。
他对贺洪漳的遭遇十分同情,但又对他杀人驭尸的行为十分厌憎。仇恨固然会让绝大多数人失去理智,但对通过伤及无辜来达到复仇目的的人,骆有成绝不会听之任之。即便水鬼王不求战,第三场骆有成也会战,他要杀了这个人。在贺洪漳给出交代之前,他却只能暂且忍之。
贺洪漳的故事在继续。女儿离世,没有将贺洪漳击垮,反倒唤醒了他体内的力量——对水的亲和力。这种力量是身体变异带来的能力,但又与皮皮酱有关。皮皮酱察觉到力量的源头,开始引导贺洪漳调用这股力量。
“你和皮皮酱能意识沟通?你的力量源头又在哪里?”骆有成连续问了两个问题。
“它就在我体内。”贺洪漳用很含混的说法回答了第一个问题,但第二个问题却被他有意无意地忽略了。事关个人隐秘,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过了两日,囚室里来了一个人,他脸上带着非常奇怪的面具。面具虽然是完整的人脸,但却像是无数张脸拼凑起来的——数百张不同情绪的脸。恐惧、悲伤、绝望、愤怒、张狂、喜悦、狂喜……人类所拥有的情绪,深浅不一,同时被浓缩在这张脸上。
贺洪漳被锁在特殊的刑具里,只露出一个脑袋。怪人进来后没说一句话,径直走到贺洪漳面前,双手放在他的头上。
一瞬间,贺洪漳感觉意识就要离体而去,却立刻被一股力量拉扯了回来。这股力量包裹住他的意识,暖暖的,让他非常安心。他知道保护力量来自皮皮酱,很快他的意识陷入沉睡。
贺洪漳的经历让骆有成认识到,在这个世界,能操控意识并非他的独家本领,常律师、怪人、远在北美的赤蝠,都是此中高手。他从集训三日的自得中醒来,告诫自己万万不可沾沾自喜。
贺洪漳醒来的时候,怪人正准备离开。显然,这个怪人在他身上尝试了许久。怪人玩味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但贺洪漳意识中却收到一个信息:我还会再来。
但直到贺洪漳逃走,怪人并没有再来。
贺洪漳又熬过了几天的折磨,鬼王的人把他关进了一座水牢,这一错误的决定,让他得以逃出生天。
“水牢有什么特殊之处吗?”骆有成不认为鬼王的人会用普通的水牢来对付一个能扛过数十种精神酷刑的人。
“水牢里饲养了两种变异生物,痒痒蛭和叫叫鲵。”
“什么?”这两个奇怪而陌生的名字让骆有成发懵。
贺洪漳不得不暂停故事,科普这两种变异生物。
痒痒蛭是变异水蛭,与普通水蛭悄无声息地发动攻击不同,痒痒蛭爬上人的皮肤,会让人感觉奇痒无比,而且它分泌的抗凝血物质中有一种化学成分能让人狂笑不已。许多囚犯都是笑到奄奄一息,才被人抬出去。
叫叫鲵,是变异大鲵,算是娃娃鱼的近亲。它们日夜不停地鸣叫,就如数百个婴儿同时在哭泣。水牢极其阴湿潮冷,人入其中,如置身鬼婴囚室,寒入骨髓。
“两种生物的名字是你起的?”骆有成有此疑问,是联想到了皮皮鬼。
贺洪漳默认了。骆有成不屑地撇撇嘴,这老货起的名还真别致——皮皮鬼、痒痒蛭、叫叫鲵。贺洪漳不在意对方的微表情,他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
时刻不停的啼哭,伴随囚犯凄惨的笑声,令人毛骨悚然。但这间牢笼里还有折磨人更恐怖的手段,贺洪漳认为叫叫鲵是能够发出次声波的。一来是同囚室的囚犯出现了呕吐或昏迷症状。二来押解员身上的透明防护服有十分明显的夹层,贺洪漳认为那是用以防御次声波的真空层。三来是皮皮酱有着相同的判断,并做出了防御。
“太变态了。”骆有成已经找不到其他词语来形容这间囚室。
“对我没用。”贺洪漳说。
贺洪漳进入水牢后,得到了皮皮酱全方位的保护。
皮皮酱阻断了皮肤神经末梢,让贺洪漳失去了触觉,一如皮皮鬼对淡雪骄所做的。痒痒蛭的爬行失去了效用。痒痒蛭的口器能刺穿皮肤,却无法刺穿胶质,而它分泌的抗凝血物质则成了皮皮酱最爱的“饮料”。此回合,痒痒蛭完败。
皮皮酱对抗叫叫鲵的防御堡垒也固若金汤,它封闭了贺洪漳的耳道,又将自己分裂成两层,在中间形成真空层,把自己变成了次声波真空防护服。叫叫鲵饮恨。
皮皮酱实在太聪明了,它就是贺洪漳的金手指。如果不是贺洪漳言之凿凿地声明皮皮酱是他在实验室里培养出的生物,骆有成都要怀疑它是某种外星智慧生命体。
对贺洪漳来说,在水牢里唯一糟心的事,就是看室友一边吐一边笑,或者笑得昏死,再从昏迷中笑醒。
皮皮酱的表演并没有结束,由于吸食了大量痒痒蛭的抗凝血物质,它变得格外兴奋,将贺洪漳的力量之源彻底激发了。
骆有成这次没有不知趣地探问对方的力量之源到底是什么,而是问道:“你杀死守卫,冲出水牢?”
“只有在水里,才能发挥我最大的力量。水牢是我唯一的逃生通道。”
痒痒蛭对水质没有要求,但叫叫鲵却需要活水,因此叫叫鲵饲养池外,就是一片大湖。而囚室与饲养池,仅一墙之隔。
“你用巨浪冲垮了水牢?”
贺洪漳点点头:“但我没有立刻付诸行动,我在等。”
“等什么?”
“等一个时机。”贺洪漳说,“在这个水牢里,能熬过两个小时的不多,只要讨饶,就会被带出去。有进来的,有出去的,多的时候六七个,少则两三个人。但天黑之后,水牢里只有我一个人了。”
“你怕伤及无辜?”骆有成惊讶道,“这可不像是你的风格。”
“被妖魔化,我很伤心。”贺洪漳说道:“如果我说,游艇上十三个人的死,是一个意外,你信吗?”
骆有成此刻心中无比惊讶,从这句话中,他的高频感知感受到的是诚挚和淡淡的哀伤。也就是说,贺洪漳说谎的可能性极小。
自与贺洪漳交谈以来,骆有成一直侦测着对方的情绪,但到目前为止,他并未发现对方有说谎的迹象。当然,这是他第一次进行情绪侦测,出现偏差也是有可能的,或许还要用其他手段验证一下。
“为什么是意外?难道秦元元不是在你的授意下把一船人引到喷胶活动水域的吗?”
“是我。我只想活捉他们,但我高估了喷胶的能力。”
还是没撒谎,骆有成皱紧了眉头:“怎么说?”
“喷胶是实验室培养的实验体,仅此一只,这也注定它不是完美的。它胃部的消化液缺少消化酶,过大的食物会导致它消化不良,因此它的食物只能是浮游生物和小鱼小虾。它的食谱和须鲸有点像。”
骆有成嗯了一声,贺洪漳想告诉他喷胶不吃人,不过不吃人不代表不能杀人。
贺洪漳继续说:“喷胶有储食的习性,它会在咽部制造一个胶质气囊,用以存储食物。当初淡丫头,就是喷胶用这种方法带回来的。但这一次喷胶过于贪心,吞了太多的人,在路上耽误的时间又太久,气囊里的氧气不足。喷胶把他们吐出来的时候,十三人全都窒息而死。”
骆有成的眉头稍稍松弛了一些:“虽是无心之过,但这些人终究是因你而死。而且死尸并不止十三具。”
“其他的尸体,是我捡来的。每年夏天,都会有淹死的人。”
“你既然可以捡浮尸,为什么还要去捉活人?”
“鬼侍容易控制,但毕竟战斗力有限,智商也不高。我是冲着顾妍去的,元元说她有魅惑能力。我希望得到有特殊能力的人侍,比如顾妍,比如史鹏飞,还有这个王大力。我并不想奴役他们,任务结束后,我会放他们自由。”
贺洪漳将皮皮鬼附身的活人称为人侍,以区别于皮皮鬼附身的死人。
“你应该庆幸顾妍和史鹏飞逃走了,更应该庆幸你的鬼侍没有杀人,否则你现在也已经是一具尸体。”
解除了贺洪漳的暗能盾靴后,哪怕皮皮酱再强,骆有成也有把握将它从贺洪漳的体内逼出来。
“我没有给鬼侍下达杀人的指令。但它们的力量控制不是太好,导致你的一位属下受伤,我很抱歉。”
骆有成冷冷地哼了一声。
贺洪漳却热切地说:“如果能得到你的帮助,比收服一百个人侍都有用。”
“可我为什么要帮你?”
“几天前,元元向我提供了一条情报,说有两个衡思梁的表亲,对肥城的常院长很感兴趣。我目前所做的准备,都是为了对付这位常院长,难道我们的目标不一致吗?陈友洛。”
“你让我去对付那个变态?”骆有成呵呵笑着摇头,意念力突然卷住船舱里的王涛,“告辞!”
“衡思梁的意识,被囚禁在钟摆精神疾病康复中心。”
贺洪漳这句话,如一颗炸弹,轰得骆有成乱了方寸,意念力一松,王涛扑通落回了船舱。
“怎么可能?他们是好友。”
贺洪漳冷笑道:“或许曾经是好友,或许曾经假装是好友。”
“你又是从哪里得知的?”
“我被鬼王关了这么久,听到一些散言碎语又有什么稀奇。水牢之外是滇海,我被囚禁的城市叫滇城。更巧的是,那个要抽取我意识的怪人,鬼王的人称呼他为常大人。”
原来怪人就是常律师,骆有成有喜有忧。喜的是常律师和怪人是同一个人,对手少了一位。忧的是常律师操控意识十数年甚至更久,对方在这个领域的经验远超自己。且对手行事狠辣,一个人的意识说抽就抽了;不像他有意识囚笼的束缚,缩手缩脚。
“那么,你可知道鬼王是谁?”
“这就不知了,鬼王从没有在我面前现过身,他的手下也只以‘我王’相称。所以,我才想在疯院的常院长身上打开突破口。现在,陈小友有没有兴趣合作?”
骆有成没有直接作答,而是反问道:“你和我说这么多,不担心我和他们是一路人?”
贺洪漳笑道:“我说过,我有第六感指引。”
神他妈的第六感指引。不过有些人的直觉确实很灵,比如广旭哥。骆有成也有直觉,但与广旭一比,不值一提。
“凭我和你,以及几个鬼侍,有把握对付神秘的常院长?”
“相关的情报我已经收集的差不多了,而且,针对他的能力,我已经有了应对之策。”贺洪漳指着放在船尾的竹笠,“电磁波屏蔽器和皮皮酱,我的双保险。电磁波屏蔽器我可以提供给你。”
“不需要。”骆有成一口回绝。且不说他的心门是意识最好的“防火墙”,在必要时,分离出一段意识作为诱饵抛出去,对他的主意识也没有任何损伤。
在他习得分割意识的能力后,他就有利用意识分身进入钟摆精神疾病康复中心一探究竟的想法了。
既然贺洪漳针对常院长做了诸多准备,不妨将之引为自己助力。但在此之前,他需要确证助力的可靠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