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有人在寻欢作乐,有人在借酒浇愁。
大排档一角坐着一个身材壮硕的男人,桌上已经躺了十几个易拉罐,下酒菜却没动几口。
男人似乎还不尽兴,干脆把老板叫来,要了一瓶威士忌。
缅甸是佛国,即便喝酒也是啤酒居多,偶尔会有度数略高的米酒,这种威士忌是老板为照顾外国客人,从进口商店里买来的。
男人拧开瓶盖,连杯子都没用,一仰脖就“咚咚咚”栽进去小半瓶。
见过豪饮的,可这么高的度数,这种喝法却很少见。
男人一口喝完,然后端过盘子把菜往嘴里划拉几口,压住了酒劲,然后回过头对老板说道:“再拿一瓶!”
男人眼睛不大却精光四射,脑袋比旁人要大了两圈,得亏他脖子也相应粗大,要不然总让人担心他的大脑袋会随时掉下来。
这位豪饮的家伙不是别人,正是被张雷一言断了财路的大头。
断人财路等于杀人父母,本来还搭伙一起做买卖的几个伙伴,这时也和躲瘟神一般远远躲开,生怕和他扯上关系后,就会断送自己的钱程。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不过如此!
大头和储建平是同乡,其实还做了一年的高中同学,只不过大头当初是转学来的,俩人又没什么交集,所以储建平压根就不知道这码事。
到后来大头高考落榜,储建平却考上当地一所大专,然后俩人渐行渐远。
俩个没有交集的人匆匆擦肩,这是人生常态,可后来俩人却又同时进入玉石行当。
有人脉支撑的储建平很快就显露头角,大头就把储建平当成了目标,千方百计要超越他。
结果也如此,胖子胆大心狠,钻空子溜边,没少做那些为同行所不齿的脏事丑事,终于发了。
后来在边境走私毛料被抓,大头也知道背后另有其人,可却不管不顾地一股脑全赖在储建平身上。
在以后的日子里,只见到储建平,他都毫不介意上去狠踩一脚,仿佛只有如此,他才能心平气顺,才能找到存在感。
他小腿上绑着一把尺长的缅刀,缅刀百炼成钢、锋利无匹,享誉世界。
储建平、还有那个瘦猴儿,既然你们断了老子的财路,那老子就断你们的生路。
其实大头终究没有想起,或者是干脆忘掉了一幕……
那年他转学到校的第一天,有一个穿着白衬衫、眼神纯净的女孩第一个和他说话,然后还笑了一下,让他本来晦暗的人生顿时焕发出斑斓的色彩。
许多年后,那个女孩成了储建平的老婆……
……
赵婉讨厌海,也顺带讨厌与海相关的一切。
自然也就讨厌这个海滨城市和这里湿哒哒的气候,再加上语言不通,她总觉得自己就像是走在一个精心打造的结界里。
当然,作为女人,讨厌的东西肯定不止一件,她想除了海,应该就是那个狐狸精。
那个被张雷讥讽为洗头房招待的女人,怎么值得表哥那样去对待?
难道就因为她肯陪着表哥被骂,在舅姥爷动手时主动护在表哥身前,在表哥被送到外地深造时主动跟随?
可这不都是应是应分的吗?
赵婉曾经当着高乐阳的面和江雪大吵过一次,虽然对方一直退让,但她能看得出来,那女人眼里没有丝毫退让的意味,甚至还夹杂着些许不屑。
这让她越发生气,要不是表哥拦着,女人早死八回了。
可表哥还就吃这一套,江雪越是避让,他就越发呵护,直到被逼急之后对赵婉恶语相向,才致使她离家出走。
赵婉临走时撂下一句话:高乐阳,我只是喜欢你而已,但我不欠你的。
她知道表哥被舅姥爷送到外地读书,其实等同流放。
一旦远离了权力中心,就再也不可能参与到核心的管理层中,安分也好,暴怒也罢,就只能做一辈子的公子哥。
她了解他,知道他对权利的重视远胜于自己那两个舅舅,更别说那个大表哥了。
她相信,高家要是由他来掌舵,一定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可惜……
她见过高乐阳醉酒后在暗处偷偷哭泣,可一转眼又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她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而那个蠢女人除了摆出一副嫁鸡随鸡的模样,却一点实质性的帮助都没有。
所以,她来了!
他抬头朝那座金碧辉煌的酒店望去,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现在就住在十八楼。如果上次在浴室自己出手再快一些,表哥或许就没有这么痛苦了。
先是在古玩店被人打脸,然后又在爷爷寿辰上出尽洋相,张雷无疑中成了横亘在高乐阳人生路上的一道天堑。
一次两次的挫折算不上什么,但每次都被同一个人踩落尘埃,这样的打击并不是人人都能受得了。
赵婉从东平离开后没有直接入境,而是绕道菲律宾,然后走海路而来。
因为在那里,她有个朋友,她从他手里拿到一把五点八毫米口径的手枪。
听说那个人挺能打,那就试试,他能不能躲得过二十五发子弹的近距离攒射。
我只是喜欢你而已,但我不欠你的,可临走之前,我还是想为你做件事!
……
有人就有恩怨,有恩怨就有江湖,人,其实就是江湖。
彪哥一向对香港的黑帮电影颇有微词。
做人怎么能这么烧包呢?
哪有那么多枪呢,你以为我们是大圈仔啊?
抢地盘倒是真的,但大多是坐下来谈的,绝对没有那么血腥,天天打架,有多少人够死的?
打架动辄就是三五百号人,游行都没那么多!
这些都是他的经典语录。
当初和几个同道一起混江湖,彪哥就出人意料没有加入任何社团。他能打也抗揍,随便选择一个社团加入,都可能就会成为明日之星。
你们不懂的啦,说到底我们是见不得光的嘛!
混江湖和唱戏差不多,加入社团就是进了戏班子,混好容易,被人一锅端更容易!
这是彪哥给出的解释,事实也果真如此,和他一起出道的那些家伙,如今只有他一个人还在道上。
残了的、挂了的、目前为止还在猫监住牢的,唯独他一个还混得有声有色。
在浅水湾有房子,在九龙塘有商铺,日子过得写意,因为一直奉行小心为上的处世哲学,即便回归之后,他的日子也一样好过。
他的两个子女都在内地上学,虽然比不上那些富二代,但零花钱确实也不少,但他们不知道,这些钱是沾了血的。
他们的父亲在最近十年,精心设计了十几起绑架案,到目前为止次次得逞。
彪哥没有小弟,身边只有两个人,还都是跑堂的伙计,胡记鱼丸面在九龙塘很出名。
明面上,彪哥只是个忠厚老实的鱼丸面店老板,而且给人的感觉也是如此,一身素净的穿着,面色和善、逢人便笑。
可谁都不知道,彪哥手下其实有不少人,但这些人明面上很少跟他往来,只有在做事的时候才会偶尔碰面。
彪哥看着眼前一个头大如斗的胖子,一口气干掉两瓶威士忌,然后皱着眉对两个兄弟说道:“酒不是这么喝的,会伤身啊!”
他这次来仰光是跑路,因为他最得力的三个手下没了,连雇来的家伙也被抓了。
三个兄弟他是信的,可那个油滑难搞的捞仔可就说不定了,如果这家伙口风不紧,那自己就得遭殃。
可惜他在内地没什么人脉,只能托人给捞仔传话,却不能真的叫他闭嘴,所以他得先避避风头再说,幸好鱼丸面店老婆一个人就可以搞定。
从台湾开始,韩国、日本、马来、泰国,他的踪迹遍布东南亚各处,十几起精心策划的绑架案让他收益颇丰。
最让他自负的是,在煊赫药业之前,他从来都没有失过手。
可惜,最终还是失手了!
混江湖像混戏班子,可做贼却不能像做生意,输了可以重头再来,做贼输一次,一辈子就完了!
他之所以会瞄准在大陆经商的港商,一是因为大陆的治安良好,大家的警惕性不高,也就更容易得手;二是因为港商和内地的契合度毕竟不像本地人,一旦出事第一个想到的不是报警,而是破财免灾。
这是彪哥在接送在内地上学的子女时发现的,这次发现在他眼里,不亚于开启了一座金库。
煊赫药业的赵家是他在大陆瞅准的头一家,之后还有不同地域的另外五家,他有信心在大陆公安把这些案件并案之前,悄无声息再次蛰伏起来。
可惜,那个该死的家伙,彻底打乱了这个天衣无缝的计划,想到这里,彪哥心头就隐隐作痛。
三个兄弟猫监,意味着需要很大一笔安家费,再加上捞仔的封口费,以及疏通关系的费用,那可是好大一笔钱,这让习惯了只进不出的彪哥心痛欲死。
还好,老天有眼。
彪哥抬起头望向酒店的十八层,笑着嘟囔道:“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