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世对于这位关中四绝之一的唯一记载,恐怕全都出自于诗圣杜甫的那首长诗。
刘稷中学时学的那点知识,一早就还给体育老师了,刚才的这两句诗,完全就是不经脑子的行为,或许正是对方的剑术,让它从大脑皮层的记忆区深处,被激活进入了神经系统,然后经口腔肌肉,舌头的一连串动作,发出了他自己也没想到的声音。
“你认得我?”公孙大娘面色不变,头上连汗都没怎么出。
“大娘成名时,我不过是个婴孩,哪会有幸认得,那日玉门关前,方是首次相识,不过,闻名以久,不曾想如今改换了姓名,可是有什么麻烦在身么?”
刘稷将一坛葡萄酒打开,亲自为她倒满,公孙大娘捻着盅子,在手心里转了转,然后一饮而尽。
“你既然听闻我的名头,也当知晓,我是宫中侍女出身,到了年纪放出来的,原先的姓名,怎么好再用?孙也好,公孙也好,不就是一个称呼罢了,什么打紧的。”
“原来如此,是刘某唐突了,大娘莫怪。”
公孙大娘无所谓地摆摆手,拿过那个坛子,给自己倒上,小口慢慢地品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宗四娘的身后跑出来,好奇在刘稷的脸上打量。
“我脸上有花?”
“你会做诗?”李腾空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一双漆黑的眼珠子,溜溜地转个不停。
“不会。”
刘稷干脆地否认,要命啊,面前就坐着一个诗仙呢,谁敢在他面前称自己会做诗?
好吧,杜甫敢。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诗仙好好的酒不喝,在一旁唯恐天下不乱地补充了一句,刘稷给了他一个“关你屁事”的眼神,奈何人家根本不搭理。
“对,就是这个,不是你写的,抄来的?”
“小娘子真是冰雪聪明,这都能猜到。”
刘稷冲着她一顿猛夸,李腾空警惕地看着他,实在是被他欺负怕了,根本不相信。
“抄谁的?”
“这么丢人的事,你干嘛要问那么清楚。”
“那就是你写的。”
“好了,怕了你了,是我三岁那年,一个游方的和尚,见我天资聪颖、慧根卓著,想要拐了我去做徒弟,结果被我用计逃脱,他无奈之下,只好留诗一首,飘然远去,只留下一个背影,在夕阳下散发着孤独和落寞。”
几个人全都愣愣地看着他在那瞎掰,诗仙好奇地问了一句。
“和尚?”
“嗯,和尚、僧人。”
“哎,怎得不是道士。”
诗仙一脸地遗憾拍了拍几案,刘稷等人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同时爆笑起来,就连宗四娘和李腾空也不例外。
李白也跟着笑了,众人见他插科打诨,就是不愿意承认,只当有什么难言之隐,其实,他不过是有些洁癖罢了,人家原作者都还活着呢,相信自己不需要靠抄诗来立足,不需要靠抄诗来上位,更不需要靠抄诗来找女人。
“好了好了,你们都有酒,小兄弟,你八哥的呢?”
刘稷提一坛酒,拍到几案上:“请八哥赐教。”
南霁云看着那个坛子,笑了笑,刘稷的眼前闪过一道白光,快得无与伦比,他下意识地缩回手,只听得“咔擦”一声轻响,被他按在几案上的那个坛子,连晃都没晃动一下,只是上面的泥封,裂成了两半,“啪”地落到地上。
从头到尾,他竟然都没有看清,对方是如何出刀,又是如何收刀的!
要知道,那是一把长刀,也就是后世俗称的唐直刀,足足比他腰间的横刀,要长上一半。
南霁云一只手伸过来,提着坛子就这么往嘴里倒,末了擦擦嘴角,不太满意地皱了皱眉头。
“有点苦。”
像他那么喝,不苦才怪呢,后世的葡萄酒都是木桶贮存,时间久了饮之前还要放一放,装b一点叫醒酒,其实就是让汁液与空气充份接触,提高它的口感。
他从龟兹带来的这一批,是瓷罐子泥封,带着一股子土腥味,就更要放久一些了,只不过,这个时代的酒,基本上都是果酿,因为粮食太金贵了,用来酿酒是犯法的。
“我的呢,我的呢。”李腾空见他们吃得高兴,也凑趣道。
“人家有绝活,你有什么?”
李腾空上下看了看,刘稷连连摆手:“算了,我可不敢看你的,喝就喝吧。”
“你......又欺负我。”
李腾空已经形成了自然反应,这种小儿女般的娇嗔,是她极少有过的表情,一时间,刘稷也看得呆了。
“只管愣着做甚,吃酒吃酒。”
屋中主人发了话,众人自是依从,宗四娘将军士送来的酒菜一一呈上,自己坐在夫君边上,并不是为了帮他斟酒夹菜,而是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君不见......”
老头手拍几案,引吭高歌。
“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公孙、南八、李腾空、宗四娘等人纷纷呼应。
“君不见......”
老头的歌声再起,没有丝毫的苍老,反而说不出得大气。
“高堂明镜悲百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不知不觉,刘稷也参与到了他们的合唱中,这就是大唐。
诗与酒的大唐。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
一曲将尽酒,在这间堪称陋室的小屋回荡着,不知道是美酒还是诗歌的原因,刘稷醉得一塌糊涂,最后竟然抢过了李白的歌头,用比他还要高的破嗓子唱出最后一句。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屋子里所有的人都停下来,看着这个醉眼惺松的少年,李腾空一张俏脸红通通的,眸子亮得惊人。
“这难道也是那位游方和尚,在你三岁之时所吟诵的?”
“嗝。”刘稷的喉咙咕噜了一下:“忘了同你们说,他当时一共留下了......”
“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