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掉两个素不相识的吐蕃人,并不是刘稷有什么民族情节,也不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只是想简单地挑起一场事端,目地是测试当地吐蕃人的反应速度和实力。
当然还有一个更深的目地。
公元八世纪的尼婆罗,正处于社会结构的转型期,与百年前相比,如今的统治者换成了天竺过来的印欧人种,将本地那些黝黑的南亚人种挤到了城市的边缘,虽然天竺人的种姓制度,还没有全面推开,已经隐隐有了一些趋势。
再加上骑在他们头上的吐蕃人,这其中当然会有文章可做,至少对于他们这些外来人而言,谁来统治者还是有分别的,刘稷希望让这种区别更加直观。
卓玛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就连一向淡定的咄骨利都有些坐立不安,好在这个孩子的机灵劲还在他们的想象之上,总算没有让他们冒险出去接应。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卓玛连比带划,手舞足蹈地说了半天,才将事情说清楚。
原来她一直跟到了那些山民的聚居地,离着城区有些远,吐蕃人的反应又慢,这么一来一回地就晚了,因为做得隐蔽,吐蕃人并不知道是哪一部分的山民所为,在那一带展开了大搜捕,自然而然地就会同当地的山民发生冲突。
接下来的几天,一行人依然在各处打探消息,刘稷则负责将所有的消息进行汇总,从中筛选出有用的情报。
康老四通过与城中富商交结,大致上弄清楚了这个国家的政治面貌,这一代的王朝入主不过百来年,奉行的还是交好吐蕃的政策,包括现任的国王和大部分臣子都是持这种观点,他们所代表的权贵、富人阶层自然也是同样的倾向。
其他人得到的消息有些混乱,吐蕃人在这个国家的驻军并不算多,都城总共也就一千余人,基本上都是刘稷那天所看到的做派,作威作福、压榨百姓,除开这些税吏,能战之兵恐怕连一半都没有。
至于普通百姓,也分好几种,城中秩序较好,居民的怨气还不算大,城外的农夫、牧民、山民处于最底层,他们的数量又是最为庞大的,征兵抽庸不说,平时还要受到盘剥欺负,只是太过分散,很难形成合力。
与预料的相差不大,可以说放到任何一地,都会得出相似的结果,刘稷选择尼婆罗,有着自己的考虑,这里是西域、天竺、吐蕃三地的邻接之处,距离吐蕃人的统治核心很近,一旦有个什么变故,会产生非常大的影响。
情报有了,相应的计划便可以制定,康老四等人,就在那间不大的土屋里,看着刘稷凭空弄出了一份厚厚的文书,那上头一条条的细则,看得人头皮直发麻,封面上写着一行奇怪的汉文。
《曙光计划实施草案》
刘稷无视他们诧异的目光,似乎对这个粗陋的计划有所不满,主要还是时间太紧,没办法去扣细节。
“老康,明日,你想法子打通关节,去寻天竺行商,让他们引见国中的不满人士,身份越是贵重越好,无须多说,只将大唐的征战之举隐晦透出,最好让天竺人开口,你来附合。”
“咄骨利,你同卓玛去联络山民,等老康那里有了确切的消息,让他们去城中聚集,一定要让他们以为,会有有势力的权贵支持。”
在后世,颠覆一个主权国家,无非也就是那几样,刘稷一直最为遗憾的就没有亲手实施过,如今有了这个机会,岂能放过。
最重要的就是寻找一个合适的切入点,在他看来,这个国家的矛盾还不够尖锐,因此他首先要做的就是推波助澜。
任何一个政权,他的上层都不可能是铁板一块,有得意者就会有失意之人,诃帝失谒婆就是其中一个,他是国王的第八个儿子,前头有七个哥哥,怎么看也轮不到自己,而且联姻的又不过是个富商,属于一没权二没势,只剩下一个身份的空头王子。
正因为如此,才被康老四挑中。
“一个粟特商人?”看在那些礼物的份上,诃帝失谒婆并没有犹豫,就在自己的府中接见了他。
与他同时到来的是一个天竺行商,他们对于西域过来的同行,都抱有好意,因为谁不知道,那里才是财富的聚集之地,说不准某一天就用得上,现在不过帮着引见一下,就能交结,何乐而不为?
“尊贵的王子,你的朋友带来的远方的问候。”康老四行了一个通行的平胸礼。
“苍鹰飞不过雪山,我的朋友,是什么样的风,带来了你的问候?”
诃帝失谒婆没有摆什么架子,无论是将来有所图,还是认命做个太平王子,都需要商人的支持,人家不可能无缘无故地上门,就只是为了送上一份礼物。
康老四后退一步,将说话的机会让给了那个天竺行商:“消息来自我们共同的朋友,老康只是仰慕王子的风采,借了一个光而已。”
他的谦逊立刻赢得了对方的好感,只是在天竺人说出事情的经过时,露在脸上礼节性的笑容,一下子就不翼而飞。
“你说什么?唐人想要借道南方诸国?”
难怪他会失色,唐蕃两国相争已经百年,双方打来打去,离着尼婆罗最近的战场也在千里之外,而且唐人不习惯高原地带,吐蕃人信誓旦旦地表示,他们就算打进来也站不住。
这些年以来,的确如此,可是,如果能借道天竺诸邦,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不用通过象雄之地,可以想见,当大唐的军队突然出现在尼婆罗的腹地时,会产生多大的影响?
“王子殿下,当我启程时,这还只是一个传闻,你应该知道,他们从不希望过多地界入两国纷争,除非......”
除非什么,天竺人没有说,诃帝失谒婆却想到了,人都是追随胜利者的,哪边势大就倒向哪边,正是这些小国的生存之道,任是谁也说不出什么。
尼婆罗也是一个小国。
“唐人得胜了么?”他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这就要问我们的新朋友了。”天竺人恰到好处地点出了康老四。
康老四做出一个为难的表情,在对方急切地注视下,有些无奈地开口说道。
“本来我不想说这种扫兴的话,可你是主人,我们是从勃律过来的,那里已经成了战场,我们离开的时候,听说唐人渡过了婆夷川,那是半个月前的事,现在他们到哪里了,请恕我不能做出毫无根据的猜测。”
“我的朋友,感谢你带来了如此重要的消息,请就在舍下住上一晚,千万不要拒绝一个好客之人的真心。”
“这是我们的荣幸。”
两人都很清楚,对方这是要软禁的意思,果然,诃帝失谒婆连吃饭的时候都没有露面,要么就是找人去求证,要么就是找人去商量,无论是什么,都达到了刘稷的目地。
在这个平静的国度,搅起一丝波澜。
康老四拿起一个银器打造的杯子,与那个天竺商人轻轻一碰,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在大势之下,随波逐流的不光是城里的统治者,走南闯北的商人才是最为敏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