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他们...嘻嘻嘻...杀了他们！”寝房里，阿格隆索抱着金发洋娃娃躺在床上，像个疯子似的不停痴笑，甚至舞起手来，犹如在空中翱翔，“把他们抓上天，然后丢下来！”
    他张开双臂，做了一个爆炸的动作：“把他们炸成灰，boom！！”
    他立起一只手掌，不停捶打着自己的腿：“砍掉他们的头，老人，小孩，男的女的全都杀掉！！！”
    身为助理，约翰守候在旁，沉默注视着发疯的阿格隆索。
    约翰的脸上满是已经干涸的泪痕，眼泪已经不再流了，或许是已经流干了吧。
    说来也可笑，理论上说，他应该是和阿格隆索接触最多的人，因为他要负责总司令的生活起居，但此时此刻，蓦然间，他发现自己之前居然没有注意到，阿格隆索已经老了这么多。
    就像常年生活在一座城市，城市其实每天都在发生变化，但因为每天都在注视它，所以一直察觉不到。等有一天反应过来，点点滴滴的改变同时映入脑海，才发觉原来周围变了这么多。
    约翰成为总司令助理的时候，阿格隆索51岁，现在阿格隆索已经94岁，曾经的白头鹰，联邦重工军团五星上将，环海战区总司令，赤血帝国征服者，如今只剩下了“暴君”这么一个绰号。
    岁月与时代摧残一切。
    如果可以，约翰真的希望时间能够倒流，回到几十年前，那时候，阿格隆索还能和诺薇娜谈笑风生，他还能看到总司令真挚的笑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扭曲狰狞。
    就在约翰注视阿格隆索时，原本守卫在旁的女武神突然一僵，似乎是某种指令输入了系统，随着宕机的声音传来，女武神冷酷的眼瞳变得灰暗，一片沉寂。
    约翰知道，克劳迪娅成功了。
    克劳迪娅夺取了布伦希尔德的前线总指挥权，对于女武神部队，现在的她拥有仅次于总司令的指挥权，可以让她们暂时宕机。
    时候到了。
    约翰伸出手，拿起阿格隆索床上的一只枕头，声音嘶哑地说：“对不起...总司令...”
    阿格隆索依旧抱着怀中的金发洋娃娃，迷茫地看着约翰：“为什么要向我道歉？”
    “嘭！”没有任何征兆，约翰将枕头闷到了阿格隆索脸上。
    “唔...杀了...杀...杀他们...”阿格隆索虽然已经疯了，但对死亡的抗拒永远刻在每个人的基因里，窒息之际，他奋力挣扎着，和约翰扭打在一起。
    阿格隆索虽已九十高龄，但濒死爆发出的力量极大，再加上约翰双腿有残疾，他很快就把脸挣了出来，面容扭曲地叫着：“我要杀！...”
    “嘭！”纵使双腕被阿格隆索的指甲抓出道道血痕，约翰依旧握着枕头，再次闷在阿格隆索脸上。
    这一次，约翰硬是翻到床上，以全身之力压住枕头。
    “对不起...总司令...对不起...”约翰本以为自己的眼泪应该流干了，却没想到在此时又滴答滴答落在枕头上，他哭泣着道歉，但手上的力道没有丝毫减弱。
    终于，阿格隆索开始变得无力，挣扎幅度也越来越小，到最后没了动静。
    约翰身为总司令助理，学习过全面的急救知识，他知道，没动静不代表死，只是初步窒息。
    就这样，约翰又继续闷了五分钟，期间阿格隆索抽搐过几次，但到后来什么动静都没有了。
    当枕头拿掉时，约翰看到一张扭曲的脸，以及死鱼般的白眼。
    阿格隆索死了，崩坏纪元以来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联邦总司令死了，不是战死，而是荒谬地死在自己床上，被自己生前最信任的人闷死，可笑又可悲。
    这时，约翰蓦然发现，哪怕死的时候，阿格隆索的胳膊依旧将金发洋娃娃抱在怀中，紧紧贴在离心脏最近的位置，未曾放手...
    ...
    总司令体内的芯片集成了所有权限与功能，其中当然包括生命体征监控，当他的生命变得不稳定时，所有将军都会收到警报。
    而在此前，为了防止有人密谋杀害总司令，所有将军一致同意，使用中立的女武神充当守卫，她们的能力超过任何一个人类守卫，也对每个人都公平。
    但谁都没想到，在空中突击集群和快速反应部队出发之际，预警系统监控到了阿格隆索的体征变化！
    身披军装的将军们十万火急地往回赶，但终究没跑赢时间。
    “究竟怎么回事？！”将军们几乎是同时赶到总司令寝房外，提尔上将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惊愕地看向前方，“她们...”
    一名将军脸色惨白地回过头，说：“她们完好无损...但好像...不会动...”
    只见女武神守卫英姿飒爽地屹立在那里，没有任何打斗痕迹，连姿势都一如既往，但她们眼中一片灰暗，显然是系统宕机了。
    就在将军们不知所措时，寝房大门打开，随着轮椅的咯吱声，一个人影出现在了众将军的视野里。
    只见约翰脸上挂满泪痕，却是神情肃穆，他高举手中血淋淋的芯片，高昂的声音回荡在每一个人耳中：“暴君已死！！！”
    死寂，死一般的寂静...
    足足沉默了半分钟后，第一声狂笑传来。
    “哈哈哈哈哈哈！！！”只见提尔笑得前扑后仰，指着约翰说：“你以为夺走阿格隆索的芯片，你就是总司令了吗？”
    约翰看着提尔，深邃地说：“是的。”
    “无可救药的废物，我来告诉你什么叫权力！！！”提尔拔出自己的配枪，对准约翰，疾言厉色地说，“根据《联邦重工军团宪法》，总司令因意外殒命，现由我，联邦重工军团上将，军团副总司令提尔，顺位继承总司令一职！所有人听令，随我诛杀叛徒！为了联邦！！！”
    提尔刚喊出“为了联邦”的口号，其余人还没来得及喊，异变发生了。
    无数炙芒在通道中亮起，众人瞥见旁侧有无数“流星”袭来，它们呼啸而过，留下白茫茫的尾焰，最终以一个弧形向地面坠来。
    “轰轰轰轰轰轰！...”无数流星落地，足以撕裂耳膜的爆鸣声让将军们都捂住了耳朵，与此同时，强悍的风压袭来，这些将军一下子就狼狈地被掀翻在地。
    当尘埃被吹散时，联邦将军们看到数以百计的女武神屹立在周围，将他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了中间。
    最后，炙芒划过，一名女武神温柔地降落在了约翰身旁。
    此时此刻，两名“联邦英雄”居高临下地看着众将军，约翰更是犹若阿格隆索附体，脸上满是冷峻的威严，他沉声问：“再告诉我一次，什么叫权力？”
    所谓权力，就是让大部分人听你的话，允许一小部分人保持中立，然后让所有反对你的人闭嘴。
    在数以百计的女武神面前，宪法怎么写已经不重要了，联邦将军们只有两条路：要么闭嘴，要么“闭嘴”。
    提尔此时已是脸色铁青，顺位继承人的尊严驱使他做出了最后谴责：“对于你的叛国行为，历史将会铭记。”
    约翰昂首，虽然他双腿已残，但在此时犹若岿然而立：“历史不仅会铭记，还会告诉后人，谁是对的。”
    提尔眼中挣扎的火焰消失了，变得一片灰暗，惨淡地问：“你想做什么？”
    约翰将视线望向西方，目光犹若穿透铁壁，穿透汪洋，落在那片满目疮痍的土地：“做无愧正义的事。”
    ...
    约翰后来是如何向宪法宣誓，如何成为总司令，已无需再提。
    他上位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植入总司令芯片，并召回起航的快速反应部队和空中突击集群，取消了阿格隆索下达的轰炸命令。
    紧接着，约翰召开了上任以后的第一次联邦会议，并很“贴心”地在每个将军背后安排了一位全副武装的女武神做侍卫，最后“友好协商”决定了对赤血帝国的全面军事援助计划。
    和阿格隆索那种突然性的疯狂计划不同，约翰将援助计划制定得非常仔细，光是开会就开了一周。
    虽说现在分秒必争，但详细计划是必不可少的，步步为营，绝不能急。
    一周后，计划全部布置妥当，并由各级军官传达下去，联邦重工军团的战争机器真正开始轰鸣作响。
    计划中，60万全副武装的陆战队员为突击部队，以重步兵和轻型装甲为主，在2873名女武神的掩护下，由钥石舰队运往帝国东岸，直接于江南地区沿海登陆，帮帝国军顶住前线。
    紧接着，214万以巨神兵主战坦克，君王级主战坦克为主的重型机械化部队分批次登陆，进行大纵深突击，歼灭敌有生力量，将战线回推，收复帝国境内重镇。
    最后，联邦重工军团的后勤部门介入，进行全面性战备物资输送，帮助帝国军恢复军事动员，配齐装备，对十字教会本土进行全面反攻。
    这三步计划听着简单，但每条拆开来讲都能写成几十万字的报告计划，约翰在这一周里每天只睡两个小时，终于是精疲力竭地做完了所有布置。
    然而很快，刚刚成为总司令的约翰就上了一堂课：计划赶不上变化。
    据情报部门反馈，气旋暴雨虽然拖缓了教会军队的脚步，争取了大量时间，但战争双方实力差距过大，继先锋部队后，教会主力部队已经突破江南防线，将帝国残存部队，以及数亿平民全部压在了东部沿海。
    十字教会越过了长安的战场恶鬼，终究也越过了名为大自然的战场恶鬼。
    约翰询问还能抵挡多久，得到的回答是，最多三天。
    三天啊...
    三天过后，数亿人生灵涂炭...
    已经没有时间了...
    迫不得已，约翰只能放弃进一步计划部署，匆匆命令突击部队起航，他们要用最短的时间跨过海洋，进入前线。
    至于能不能赶上？真的不知道...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结束会议后，约翰做了个决定，挂帅上阵，与60万突击部队共同登船，亲临一线予以指挥，力求以最快速度扭转战局。
    而在出发前，一名下属叫住了他：“总司令，刚才有一辆飞船降落，有人想见您。”
    “谁？”
    “未来。”
    在医疗室，约翰见到了满身冻伤的未来，她的精神很萎靡，眼中满是血丝，就默默地坐在那里，任由医护人员给她处理伤口。
    约翰当然认识未来，也认识沐夕，这两人是一起走的，但现在只有一个人回来，另一个人显然是因为某种原因牺牲了。具体情况无需问，问了也只是徒增伤感而已。
    约翰推着轮椅来到未来前面，轻声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未来将手伸入空间袋，取出一块芯片，嘶哑地说：“这芯片里全都是武器科研资料，汇聚了我一生的心血。所有成熟的，不成熟的，研制中的，乃至仅存概念的武器，全部都有。包括聚变反应技术。”
    约翰听后倒吸一口冷气，尤其是最后一句。
    聚变反应技术！这是龙刃级主战坦克上的东西！
    当初，十字教会攻陷长安后，为什么不顾修整直袭王都？第一当然是为了快速夺敌首都，打通主教廷——圣城——长安——王都的连线。
    而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控制龙刃级主战坦克！
    龙刃级主战坦克的主炮就采取了聚变反应技术，在聚变打击面前，十字教会的密集阵型以及庞大数量将会遭到严重损失，这是他们最大的威胁！
    连十字教会都忌惮聚变反应技术，可以想象它在这个时代是怎样的存在。
    而现在，聚变反应技术就在自己面前！约翰不由分说伸出手，准备抢过芯片。
    但很快，未来把手缩了回去。
    约翰顿时明白，这是一个交易！
    未来是那种绝对不愿吃亏的人，不管做什么事，她可以赚得少，关系好的话不赚也行，但绝不吃亏。
    约翰平复了一下心情，尽量沉稳地说：“你开个价吧，一百亿，一千亿，一万亿，我都会想办法筹给你。”
    “我不要钱。”未来这句话给了约翰震撼一击，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里。
    未来爱财是出了名的，当时她为什么会来联邦帮助破解终端？还真以为是什么伟大理想驱使？要不是那张1后面数不清有多少个0的支票，你看她理不理你？
    一时间，约翰有些迷茫，不知该如何继续交易。
    “我只有一个要求。”突然，未来又把芯片递了过来，她冷眼看着约翰，说，“我要那些骑士不得好死。”
    直到这时，约翰才看清未来眼中的灰暗与伤痛。
    原来，人造生物也会悲伤吗...
    恍惚与沉默后，约翰从未来手中接过芯片，坚定地说：“我向你保证，胜利终将属于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