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忧其实早就知道,冷鸢找自己来肯定不是所谓叙旧,她可是帝国上将,时间宝贵的很,哪有那么多时间做闲事。
洛忧下意识瞄了一眼房间角落,不过他很快意识到这是多余的,以冷鸢的警惕,不太可能让这里留什么耳目,但为了保险起见,洛忧的回答还是保守了许多:“没什么看法,也轮不到我来发表意见。”
“我不服。”很出人意料的,冷鸢没有丝毫扭捏与隐藏,一上来直切主题,语气平淡地说,“我不服岳润生的上位。”
洛忧没有说话,等待着冷鸢的下文。
“你可能会觉得,我是因为前任大元帅没让我上位感到抑郁,所以才在今天的帝国全会发脾气,可能很多将军都这么认为。但我想说,真不是这样。”冷鸢将剩下的半坛黄酒一饮而尽,视线望向了天边最后一缕夕阳余晖,默默地说,“我告诉你,同样是我落选,但如果是柳扶苏上位,今天的帝国全会我一句话都不会说,我会认真地听完会议上的所有报告,散会后对柳扶苏说一句恭喜,也许还会一起吃个饭喝两杯,然后会北境继续当我的上将军。”
“为什么?因为柳扶苏有这个资格,他上位,我心里舒不舒服先不说,至少我服气,至少我能接受这么一个人爬到我的头上。但岳润生呢?”冷鸢似乎想起了什么很好笑的事,唏嘘道,“你知道小时候,我们在将宗门下拜师时叫他什么吗?我们都叫他岳好好。因为不管我们说什么,他都说好,从来不反对别人,从来不拒绝别人,遇到任何问题也从来不发表意见,都说听我们的,没有自己的观点与主见,你说这种人能成为好领袖?我表示怀疑。”
洛忧沉默了片刻,试探性地问道:“前任大元帅既然会选他,总有自己的考量。”
冷鸢短促地一笑,眯着眼说:“难道前任大元帅做什么都是对的?想想当年他老人家是怎么歧视你的,你觉得他对你的看法正确吗?洛忧,我可不希望你被现实磨平棱角,我还是喜欢当年那个敢拿枪指着我的赤怒獠牙。”
洛忧被冷鸢的话勾起了过去的回忆,他叹了一声气,问道:“照你的意思,这次是前任大元帅老糊涂?”
“哎,也不说老糊涂吧,他是什么想法,我其实明白。不就是担心势力间失衡,某一方实力过大,想取个中庸之道吗?我敢和你保证,他一定对岳润生说过这样的话:领袖之道,在于调和。”冷鸢喝完酒,给自己点了一根雪茄,她深吸了好几口,这才吐着烟圈说,“对,是没错,领袖之道是在于调和。但他也忘了,人类的历史自古以来就是一部错误史,我们现在所取得的一切都是在不断的错误中碰撞出来的。”
“为什么领袖会喜欢中庸之道?因为中庸不会犯错,不会犯错也就意味着不会灭亡,保证了‘活下去’这一最基本的需求。”冷鸢看向了洛忧的侧脸,笑眯眯地说,“但是,不会犯错可是很致命的。想象一下,在几十亿年前,如果地球没有‘犯错’,也就没有了遗传因子的悄然异变,不会有最初的生命,不会有后来繁荣的物种,不会有现在的人类。”
“不会犯错即意味着一滩死水,止步不前,这在和平年代无可厚非,因为盛世没什么需要变革的东西,但在乱世万万不可。”
“我们在面临一个最糟糕的时代,各方势力此消彼长,蠢蠢欲动。如果你的追求仅仅局限在‘不犯错’,无异于固步自封。激流之下,不进则退。”冷鸢视线一抬,看向了早已黑暗的夜空,那里群星闪耀,她的眼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东西,“更别说我们现在面临的不仅仅是世界上复杂的势力,还有一个更高维度的存在,那只注视着我们的眼睛...你也见过,对吗?”
洛忧听后身躯一颤,虽然没有说话,但复杂的眼神已经是某种回答。
“人类...请允许我用这么宽泛的词语。人类已经没有退路了,但可怕的是,似乎没有人意识到这一点。进化者们的力量越来越强,获得奖励点越来越容易,曾经对我们来说匮乏至极的物资变得手到擒来,随随便便就能用奖励点换来梦寐以求的一切,生活似乎越来越美好了。”冷鸢伸出手绕过洛忧的脖子,搭住他的肩膀搂了过来,笑眯眯地说,“你想到了什么?”
洛忧的眼中隐匿着神秘的微光,幽幽地说:“畜口。”
“是的,畜口。”冷鸢的眼神开始变得炙热,仿佛找到了知己,想用眼中的火焰将洛忧一起点燃,“崩坏元年,人类万众一心,众志成城,一波又一波地扑向立方体,想要把这个不属于地球的东西赶出去。现在呢?新生代的孩子们一听到立方体,都说那是好东西,因为立方体让他们吃饱了,穿暖了,爸爸妈妈的病也是立方体治好的,大家都离不开立方体,变成了神圈养的畜口。有几个人还记得那年的尸山血海?”
冷鸢搂着洛忧的肩,凑到了他耳边,颇有深意地说:“洛忧,你想和大家一样当畜口吗?”
洛忧不动声色地拨开了冷鸢的手,说:“你应该知道我想要什么?”
冷鸢沉默片刻,顺势松开了洛忧的肩膀,轻笑着说:“是啊,我怎么给忘了呢。”
言已至此,洛忧其实早就听出了冷鸢的招揽之意,冷鸢不甘于现状,想要一举打破当下的平衡,而击破这个平衡的关键就是洛忧。
但对于洛忧来说,他的目的至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从未发生改变。
洛忧不想在这里和冷鸢继续关心人类命运,他站起身,默默地说:“不早了,我该走了。”
“洛忧。”冷鸢突然叫住了洛忧,那双暗紫色的眼中浮现起了一些若有若无的神秘之色,隐约间还夹杂着令人读不懂的悲哀,“也许,我该对你道个歉。”
洛忧回过头,莫名奇妙地说:“道什么歉?”
冷鸢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瞳中神色也是忽明忽暗。
洛忧皱起了眉头,不知为何,他的心跳开始莫名加速,情绪也有些烦躁:“有什么事你就说。”
也不知过了多久,冷鸢噗嗤一笑,重新开了一坛酒,漫不经心地说:“没事,喝多了,开始说胡话了。”
洛忧秀眉紧皱,试图从冷鸢眼中读出些什么,但除了之前一闪而逝的悲哀,他什么也读不到。
“洛忧,没记错的话,你生日快到了。”冷鸢喝完酒站了起来,走到了洛忧身边,伸手帮他整理了一下领带,将一个东西放到了他手上,微笑着说,“生日快乐。”
洛忧本没把冷鸢给的东西放在心上,然而当他看清手中的东西时,只觉脑海意识雷击火焚,浑身上下开始止不住地发颤,再回过神,他发现自己脸上已满是湿润的液体,眼泪滴答滴答地顺着脸颊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