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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谁锁的书房门
    临州的四季并不分明,现已八月中旬了,若在盛都,应有凉意送来,但临州却不是这样的。
    吴之筱常常不知道临州的春何时结束,夏何时开始,秋何时来临,冬何时过去。天暖了花想开便开,不想开便继续扎根,天热了蝉想鸣便鸣,不想鸣便继续趴着等脱壳,天凉了叶想黄便黄,不想黄便继续挂着绿,天冷了雪想落便落,不想落便成雨。
    各凭心意。
    吴之筱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变得这般依赖赵泠的。
    平日里想要抱着他就抱着他,喜欢看他便盯着他看,乐意冲他笑便冲他笑,愿意与他撒娇便与他撒娇,渐渐地,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很想要他待在自己身边。
    许是因为她父亲吴国公打小教导她时,便有意无意地告诉她,即使是对父母亲友,也不可过于依赖,过于执着,离散总有时,拘泥于一物一人,终不是长法,太过偏执,终会伤着自己。
    小时候,那些堂兄表弟,堂姐表妹等,都曾与她玩过一段时间,可也只是一段时间而已。每当吴之筱与他们玩得兴起,还想留他们在府里继续与他们玩耍时,吴国公便带他们离开了,此后就很少再见到这些玩伴了。
    所以,她从小便知道人易散,梦易醒。就像她前二十年是吴家女,二十岁时却不知自己生来是谁。
    临州三年便归都,即使回盛都,她自知应当也是待不长久的,还得往别处去,连一个地方都待不长久更何况是其他事呢?
    小猫寿命不过十几年,如何能长相伴?儿时玩伴终不可日日如旧,阿姊也好,安阳公主也罢,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不归路。
    除了山河可承受岁月枯荣,茫茫众生皆敌不过时光蹉跎。
    吴之筱此人有许多的贪图,甜甜的食物、好看的人、有趣的事……却唯独不会奢望“长久”二字。
    若阿姊寻得她的归处,那便愿她一生如意,若公主终得善果,那便祝她余生平安,若小猫离她而去,那便望它下辈子不受风雨。
    吴之筱从不会期盼有个人能陪着自己直到最后,也不会强求哪个人一直在自己身边,她本就没什么执念可言。
    可是,她突然很想要赵泠待在自己身边,不敢妄求什么永远,但求一时……一月……一年……再一年,日复一日的,姑且耐着性子陪着她,看她笑听她哭,忍受她的胡闹。
    很想要很想要,想要到近乎执念。
    “你一直盯着我看做什么?”坐在她身侧的赵泠问她道。
    “你完蛋了,赵子寒。”吴之筱凑近他耳边,故作凶狠地低声道。
    “谢谢提醒。”赵泠低声应她,看着她时,眼眸笑意深浓。
    果然是年少轻狂不知深浅,吴之筱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被她盯上了,赵泠往后的日子未必能好过,且看她那只小猫咪就知道了,日子过得艰难得咧,都跑到赵泠府上蹭吃的去了。可惜现在的赵泠还没有明白这个道理,待自己日后因脾气不好与他闹起来的时候,他可就笑不出来了。
    不过赵泠这人脾气也不怎么样,就因为上官慕清要来她府上用朝食,赵泠心里不痛快,非得要寻个蹩脚的理由来她府上与她一起用朝食。
    吴府正厅内,置一四足剔红花卉矮桌,主位上坐着阿姊和吴之筱,吴之筱右手边坐着赵泠,阿姊左手边坐着上官先生,而晚到的赵潜,正挪开赵泠身侧的竹编坐垫,抚抚下裳,缓缓落座。
    桌上,每人面前的饭都是青笋饭,茶都是天青茶,除了吴之筱茶里添了蜜渍樱桃外,其他人都是一样的。
    菜食各有不同,阿姊面前是一小瓷碗的黄花菜豆腐浓汤,一条清蒸小青鱼,一碟花形白蒸糕,因她用饭偶会干噎,所以手边还有一小碗白温水润润口。上官慕清前则是烤鲈鱼、炙河虾、羊肚鸡汤,一碟糯米枣糕。吴之筱前便是煎藕夹鱼、鲜菌汤、炙鹿肉片与烤河虾,一碟玉露团,一碟赐绯蜜粽。
    因赵泠与赵潜并没提前打招呼便直接登门拜访,故此,厨房只能将原有的菜式给两人添去。
    所以,赵泠桌前的与吴之筱的是一样的,这是吴之筱吩咐的。而赵潜桌前的与上官慕清的是一样的,毕竟两人身份相当,总不能厚此薄彼。
    托赖于食不言寝不语这一规矩,这一早上的朝食用得还算安静,除了上官慕清非要把他的糯米枣糕递过来给吴之筱吃,引得阿姊戏笑,吴之筱局促,赵泠黑脸,赵潜忿忿外,就没有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了。
    最后那一碟糯米枣糕被赵潜接了过去,糯米不好克化,一块尚可,多食便胀腹,且阿姊以为赵潜主动要过上官慕清那一碟糯米枣糕,是府上招待不周,便命厨房再蒸几块糯米枣糕上来,一并端给了赵潜。
    五六块糯米枣糕下肚,赵潜就意料之中的腹胀了。
    用过朝食,洗过手后,除赵潜这位吃撑的大肚侍郎外,都各自起身了。
    正厅内,阿姊命人撤下吃饭的剔红花卉矮桌,换上檀木长桌,仍旧按着原位坐下,对吴之筱道:“阿筱,你快些回屋去,把你借的书拿出来还给人家赵知州,都借了半年了还不还,真的是一点都不懂事。”
    赵泠适才登门时,用的便是这个蹩脚的理由,他还说今日急用书,不得不早上早来。
    可吴之筱从他房里拿的书,都不是什么急用的实用书,不是《太平广记》这类野史传记小说类,就是《诗经》、《礼记》等诗词歌赋,要说能急用的,就《金丹秘诀》一本,但这本书已经被吴之筱炸了。
    就是那次去道观倒腾火雷的时候炸的,炸得灰飞烟灭,现场惨不忍睹,再无踪迹可循,许是飞升上天,得道成了书仙也未可知。
    赵泠坐在正厅外面等她。
    等的时候,耳中听着吴之筱她阿姊同上官慕清说话,说的也不是什么要紧的话,无非是吴之筱此前怎样怎样的顽劣,上官慕清说她怎样怎样的聪明有趣,还说起了一件往事来。
    “我记得有一次我登门拜访贵府,天色很晚了,吴国公便让我留宿于贵府,那晚我本该在吴兄院中的西厢房安置的。趁下人们替我收拾屋子时,我去阿筱书房,打算拿她的课业来看一看,可我才进阿筱书房,话还没说一句,一回头,就发现书房外上了一道锁。”
    “当时夜不算深,但大多数人都安寝了,阿筱与我是师生,她又是女子,我断不能让旁人知道我们被锁在了一间屋子里,故此没有声张,与阿筱在书房里下了一夜的棋,直到次日,吴二娘子才在书房发现了我和阿筱,并费力亲自砸了锁,把我们给悄悄放出来了。”
    上官慕清提起这事,吴之璃便说道:“当时我以为是阿筱命人做的,可她说不是,我现在还在纳闷,到底是谁把你们所在书房里的。”
    上官慕清瞥了一眼赵潜,重复了吴之璃的话,道:“是啊,到底是谁做的?为的又是什么呢?”
    吃撑了的赵潜别过脸去,道:“上官侍郎,你又没吃饱了撑着,也不用等人出来还书,还待在这里做什么?河工你招募够了吗?该截流哪段河道你定了吗?河下淤泥你命人挖了吗?你很闲吗?”
    上官慕清道:“赵侍郎何故如此激愤?这些事在下会去做的,不急于一时。”看了看他,道:“我只是与吴二娘子闲聊一些往事而已,没叨扰到赵侍郎吧?”又故意咬着很重的音,道:“赵侍郎,你可知道,那时到底是谁把我和阿筱反锁在书房里吗?”
    “我怎么知道!!”赵潜猛地坐直身子,道:“这是你的往事,你问我做什么?与我有什么相干?”
    上官慕清摇头不言语,端起天青茶喝了一口,吴之璃皱着眉头还在纳闷那书房到底是谁锁的,而赵泠抬眼,狠狠地瞪了赵潜一眼,目若寒冰,冷得赵潜背脊渗汗。
    赵潜暗暗白了上官慕清一眼:上官慕清,你丫的就是故意提起这事的,草!时隔多年还被摆了一道!
    上官慕清唇角上扬: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熬灯油似的自己和自己下了一夜的棋,今日终于出了这一口恶气,也不枉费来临州走这一遭。
    就在正厅里渐渐燃起火星的时候,吴之筱从后边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本《结绳捆束之法》,堂而皇之地放在檀木长桌上,挪到赵泠手边。
    其他三人看看书封上的书名,再看看吴之筱和赵泠两人,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寂寂无声,谁都没话了。
    吴之璃心中想的是,这书许是阿筱看着玩的,且结绳捆束的技法,对于她一个通判来说确实有用,阿筱这么单纯的人,应当不会用在他处,绝对不会用在别的奇奇怪怪的地方。
    上官慕清想的是,阿筱的婚书绝对是和赵泠签的,绝对是!吴之筱的阿兄还被蒙在鼓里,他都能想象吴之筱阿兄听到这个消息时的铁青脸色了,想想就有趣。
    赵潜想的是,好他娘的撑啊!以后再也不碰糯米枣糕了这玩意儿了。
    赵泠想的是,杀死兄长的一百种方法。
    而吴之筱的手正反反复复摸着那本书,与那书依依惜别,从此这本书就变成赵泠的了,真有一点点不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