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之筱不是第一次咬他了,赵泠觉得这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还在国子监时,她趴在书桌上小憩,迷迷糊糊中,拿过他的手用力咬了一口,牙印深深,几要见血,她醒来后,赵泠抬起手背冲她兴师问罪。
她倒很是坦诚,承认是自己咬的,还振振有词与他说道:“你长得好看,我也长得好看,这世上哪有如此巧合的事?我细思量后,觉得我们很有可能是亲兄妹,故此我特特咬了你一口,想咬破你的手滴几滴血出来,好与我滴血认亲,可惜,我尽力了,却还是没咬破。”
她是真的觉得可惜的,拿着他的手,看着那深深的牙印许久,摇着头说:“就差一点儿了……兄长,我们差一点点就相认了……”
说完,不等赵泠说什么,她就不见了人影,躲了好几天不敢来见他,上课也躲在学堂角落里不敢露脸,连声都不敢出。国子监的先生发觉她那几日特别安静,还以为她病了,给她请了大夫,最后大夫只说她是吃饱了撑着,当场闹了好大一个笑话。
此后她还明里暗里地咬过他不少次,前几次还能勉强胡诌出几个像样的理由,比如装可怜的对他说她打小吃不进乳母的乳汁,只能喂羊奶,因此口唇之欲一直没消,才会对他如此。到了后来她连理由都懒得瞎掰了,一回生二回熟的,做错事之后给他上个药,在他面前装几天乖巧就糊弄过去了。
不知这一次她打算如何收场,赵泠拭目以待。
“赵知州,天色很晚了,可需小的们烧水沐浴?”下人在门外问道。
“不用。”
赵泠说道。
下人以为他说的不用指的是现在不用,没想到他说的是今晚不用,过了半个时辰又去问了一次,赵知州仍旧说不用,又过了半个时辰,赵知州还是说不用,再过半个时辰,赵知州已经自己打了冷水洗了澡,就寝了。
下人们十分诧异,赵知州今晚居然没命人烧水?
服侍赵知州看起来理应是一项顶好的差事,且赵知州许多事例如更衣宽衣、烹茶温酒、朝食晡食等一应不用人上跟前伺候,府里下人们应该挺清闲的。
但事实并非如此,这赵知州向来爱干净,出门一趟回来必定是要清洗沐浴一番,下人们每日必定要烧一大锅滚烫的热水等着,有时还得烧好几趟,衣服也得时时清洗,速速晾干,一点都不得耽误。
连正月初一他都不顾民间习俗,一定要烧水沐浴,更衣换洗的。
下人们没一刻是得闲的不说,每日废的柴火炭火也不少。幸得赵知州是位内敛冷静的君子,从不做苛责毒打下人的事,在赵知州官邸里做事,除了忙一些也没别的坏处了。
今晚倒是一点都不用忙,不必再烧热水了,下人们纳闷,往日不管是天气寒暑都要命人烧水的赵知州为何在今晚停了这项吩咐?
他们心生奇怪,次日一大早又去问了,赵知州还是说不用,只打了一盆冷水入里间洗了一把脸而已,晚间,赵知州仍旧说不用,接连好几日都是如此。
一时间闲了下来的下人们竟惴惴不安起来,互相窃窃私语,怀疑这赵知州是不是觉得他们做得不好,要把他们打发出去了?
议论到此处,浣洗衣物的蒋大娘忽的想起很久之前的一个早上。那天早上赵知州抱着一块褥子从内院里出来,既没吩咐她来洗也没吩咐别的下人来洗,而是他自己亲自动手洗了。
想到这里,她一下子就忧心忡忡起来,这赵知州先是自己洗褥子,再是自己打冷水洗澡,难道赵知州真的打算把这些下人们都打发出去了?她左想右想,决定去找赵知州的兄长赵侍郎。
赵侍郎是位极和气的人,蒋大娘觉得先去找他,让他到赵知州面前替自己说几句好话,自己兴许能留下来。
赵侍郎听毕蒋大娘的话后,却说道:“不吩咐你们烧水你们便不烧,这有什么的?”
抬眼看了看满脸担心的蒋大娘,他想了想,道:“你们若是担心赵知州大冷天的用冷水洗澡伤身体,那大可不必,赵知州身体好得很,用冷水也不妨事的,他以前就从来不用热水沐浴,春夏秋冬,不管多冷用的都是冷水,不也好好活到了现在吗?”摸着下巴小声嘀咕着:“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开始用上热水的,真是长大了,知道保重身体了,不错不错……”
蒋大娘哪里是担心赵知州身体不好,她是担心自己的活计没了,这赵侍郎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呢?她一张大脸盘纠结起来,却又不敢明着说,只好拿起袖子擦了擦脸上汗,转身走了。
蒋大娘一走,赵潜也突然觉得府里下人近来太闲了,走到赵泠书房前敲了敲门。
这几日赵泠说是要把布防图画完,闷在书房里不见人,这会子都还没出来,也不知画完了没有。
“进。”赵泠在书房内道。
赵潜一进去,便说道:“赵子寒,你府里的下人最近有点闲啊!”
“正月里人人无事忙,你不也挺闲的?”
赵泠正端坐在书桌前,用笔细点布防图,根本不在意赵潜说的话。
赵潜走到他跟前,看着他下笔,道:“你府里下人说你此前都吩咐他们烧热水沐浴,近几日却不用了,这是为何啊?”
“没什么。”赵泠淡淡道。
“你这些山怎的画成这样?”赵潜看着他下笔时,山有中空不着墨的地方,开口问了一句。
赵泠指着几座山说道:“临州的山多溶洞,洞中有水出,这几座山也有溶洞,洞内的水似河道一般宽,雨水丰盛时,江水会掩盖山洞的入口,必得标注出来,届时山洞入口即使被掩住,也能够清楚水道在何方,流往何处。”
军事布防图防人祸,赵知州的布防图还得防天灾。
“果然是长大了!”赵潜拍拍他的肩,眼睛忽的一亮,盯着他的脖子看,问道:“赵知州,你这几日闷在书房里,不只是为了画布防图吧?”
赵泠蘸了蘸青墨点涂山脉南面,并说道:“赵侍郎没别的事的话,就请出去。”
他下了逐客令,但赵侍郎偏不走,弯腰看了看他的手背,唇角上扬,啧声道:“赵知州这几日洗冷水澡,难不成是因为身体太过燥热的缘故?看看这脖子,再看看这手,哪哪儿都是红的,也不知是哪家小娘子咬的?”
赵潜在他身侧缓步走了一圈,口中咂摸着道:“是浮花伎馆里的凝露娘子?还是州衙里的女捕快韩三娘,或是临州十亭县知县胡知县?还是……不对不对,我仔细想了想,能把赵知州给咬了的,定然不是一般的女子,我猜……”
他停下脚步,俯身在赵泠耳边幽幽道:“是阿筱吧?”
“滚!”
赵潜被赵泠生生给踹出了书房。
赵泠这冷水澡洗了几天后,身体出问题了。这是他早就料到的,只是没料到身体会这么快撑不住,也没料到会这么严重。
他自己的身体如何他心里有数,所以病倒后他自己是不慌的,有人却慌了。
吴之筱听闻赵泠病倒了之后,一时惊愕,被刚咽下的玫瑰糖糕噎住了喉咙。她忙伸出手叫人拿水来灌,咕咚咕咚小半碗水下肚后,她缓了过来,问道:“赵知州怎么病的?”
来传话的小厮在门外说道:“小的们听赵知州府里下人们说,赵知州正月初五那晚便开始洗冷水澡,接连洗了好几日,就病倒了。”
正月初五?!!就是她喝醉了把他给咬了的那一晚?
吴之筱打了一个大大的嗝,脑子里乱成一团的浆糊往喉咙里灌,堵得她心塞塞的说不出话来,别别手让传话的小厮退下。
阿姊听罢,缓步上前来说道:“人吃五谷杂粮,谁都有生病的时候,你这么大反应做什么?”
这要是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吴之筱才懒得管赵泠是生病还是没生病,可他偏偏是从正月初五那晚开始洗冷水澡的,偏偏就是洗了冷水澡才病的。这要说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吴之筱自己都心虚,可要是说和她有什么莫大的关系,吴之筱就不干了,她觉得赵泠生病主要是他自己身体不好,还作死洗了冷水澡。
等等,他为什么要在那晚洗冷水澡??这是一件非常值得她深思的事。
吴之筱知道,赵泠是个极爱干净的人,平日里他身上都会带着几块夏布帕子来擦手,袖口领口也是理了又理。
对于正月初五那晚的事,她虽记得不大清楚,但也隐约记得自己咬了他还糊了人家一脖子的口水,惹……她自己都嫌弃自己,就更别说赵泠了。
难不成赵泠是嫌她把他给弄脏了,用冷水将身子洗干净?那用热水不也一样能洗干净?为何偏偏用冷水洗??难道吸收了日月精华的井中冷水比热水洗得更干净?嫌弃她也用不着嫌弃成这样吧?
罢了,自己怎么说也把人身子给弄脏了,这病,她还是得去看一看的,也不知赵泠会不会把她给撵出来。
吴之筱希望被他撵出来,明日跟阿姊去佛寺里上香,她决定就向佛祖求这件事。
佛祖保佑,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