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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喜欢吃什么呀?
    廊外有风,风不大,廊下有雀鸟,啄着她的葡萄。
    她站在他跟前,很近很近,赵泠一低头,就能看得见她小巧鼻尖上的微末绒毛,还有她那几缕不老实的青丝,随风扬起,扫过他身上崭新的深青色云缎圆领束腰襕袍。
    吴之筱在家中穿的是茧绸襕袍,松松垮垮的,腰间没有束羊皮玉腰带,只简简单单系了一条软纱玉色绦带,方便活动。
    她垂落在腰间的玉色绦带被风卷起,轻轻柔柔的软纱滑过赵泠匀长的手指间,缠绕,被风吹散,再缠绕,再被风吹散。
    此时此刻,赵泠不是很希望她开口说话,静静看着她就很好。
    但她还是开了口:“关系还行啊……那你可知道你兄长平时喜欢吃什么?甜的还是辣的,还是鲜的……”
    她问起这话时,杏眸一闪一闪的,眼睫微颤,就这么望着他,满眼的期待,意图明显。
    此时此刻,赵泠希望她从未开过口,更希望自己从未说过那两个字:“还行”。
    他舌尖抵着后槽牙,顿时莫名烦躁,问道:“你想要投其所好?”
    赵泠没想到,吴之筱如此想要讨好赵潜,那日在州衙对他热情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特特地向自己打听他的喜好。
    难不成她是希望赵潜回盛都以后,能帮她在皇帝面前美言几句吗?
    可是根本没有这个必要,赵潜帮不帮她说话,对她今后的仕途都没什么影响的。
    那她为何……赵泠不愿想了,一点都不愿继续想下去了。
    “对,投其所好!”吴之筱点头道,琉璃般的双眸弯起,似笑非笑,笑着说:“赵知州果然世事洞明,慧眼如炬。”
    他宁愿不要这样的“世事洞明”。
    赵泠眉间紧蹙,低眼看她,忍不住道:“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这……”吴之筱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听到他这话的语气有点重,不禁茫然道:“这怎么能叫没出息呢?”
    “你……”
    赵泠气结于心,忍不住抬起手来,真想掐掐她的脸,让她疼得清醒清醒——讨好赵潜一点用都没有,还不如来讨好他。
    他的手刚有抬起的趋势,吴之筱就吓得后退半步,错愕道:“我就问问你兄长喜欢吃什么,你就……你就想要打我?我的天啊,这还有没有天理啊?”
    她脚下猛然后退的半步,看得赵泠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不知说她什么好,生怕一开口就是带着怒火的重话,把她给吓着。
    沉默半晌后,他生生压下涌上心口的恼怒,低低的闷声道:“我兄长喜欢吃什么,我并不知道。”
    “那你能不能帮我问一问他……”
    吴之筱话音未落,赵泠几不可见地皱眉,打断她的话,没好气道:“你这么想要知道,你怎么不自己去问?”
    吴之筱蹙眉,随口一问的事,对他来说这么难吗?
    “我先走了。”
    再待下去,赵泠怕自己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冷冷地丢下这句话后,他低头理了理窄袖上的褶皱,侧过身,绕过吴之筱准备要走。
    他一侧身,他的肩膀就擦过她的,吴之筱也来不及避让,两人就这么撞在了一起,连累到身后水盆……
    哐当!
    水盆理所当然砸落在地,里面的热水泼洒了出来。
    水泼了他一身,也泼了吴之筱一身,谁都不能幸免。
    热水的热气从两人身上的衣袍冒了出来,水雾般在两人周身环绕,两人被团团热气包裹起来,看不清热气外的人。
    只看得清对面的人。
    两人互相对视片刻后,再低头看看各自身上的衣裳,好好的茧绸衣料与崭新的云缎都被热水烫得起皱了,湿了一大片。
    两人现在都没心思追究到底是谁的责任谁的错,谁该道歉谁该担责。
    一个仍在气头上,怒火未平息,冷着脸往矮墙处走,打算翻/墙回府;一个担忧自己的茧绸衣料被烫坏了,快步回屋。
    吴之筱趿着靴子进屋换衣服,衣服上的水渍一点一点滴下,落在茵席地衣上,茵席的茵绿色渐变深,她嘴里嘟哝着:“这茧绸襕袍要是坏了,阿姊不得骂我?”
    原本已经翻过矮墙的人,不知为何,又翻了回去,他身上被热水浸湿的襕袍还是热的。
    他没有一点犹豫,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直接快步走进她屋内,沿着屋内水渍的痕迹,穿过东外间至东稍间,停在吴之筱的里间门前。
    看着她里屋垂下的青梅纹竹帘,里间的光从竹帘细细小小的缝隙里泄出,还能听清楚里面窸窸窣窣换衣裳的声响。
    听到这声音,赵泠星眸染上一丝淡淡的血色,脚下不自觉地后退半步,转过身,背对着里间,他的对面,是高山流水水墨画的六面屏风。
    他看着那屏风上的高山流水,静气凝神,缓缓说道:“我虽不知我兄长喜欢吃什么,但你若想知道有些关于他的事,我还是能告诉你一二的……”
    赵泠的声音高而缓,若淙淙流水,顺着竹帘上细细小小的缝隙流入里间,撞到了里间内窸窸窣窣换衣裳的声响。
    屋内顿时寂然。
    里屋,已经脱掉外袍和中衣的吴之筱正要解开底衣系带时,忽的听到了赵泠的声音,那声音渗透入耳,宛若赵泠就站在她身后,贴在她耳边说话一般。
    她心里一慌,手上停了下来,不敢继续解系带了。
    外面的赵泠根本不知晓她现在有多心慌,还担心她听不清楚似的,抬高了声,说道:“我兄长可能会喜欢下棋……”
    等等,他为什么要告诉自己他兄长喜欢下棋?
    他接着又特特地补上一句,道:“赏花他兴许也会喜欢。”
    又关赏花什么事?吴之筱就想知道他兄长平时喜欢什么口味的饭食菜肴,他怎么说了这么些没用的废话?
    过了半晌,里屋外的赵泠又道:“你棋艺不算精湛,若是与他对弈,需要花些时间练一练棋艺,赏花的话……”
    他迟疑了很久很久,才继续说道:“现下是冬日,没什么花可赏的,不过临州城郊的几座山上有花盛开,你可以去看看。”
    这……下棋赏花?
    里间的吴之筱总算摸清了赵泠在想什么了,轻咳几声,道:“赵知州,我没想要和你兄长下棋和赏花。”又添上一句,道:“你离我里间远一点,声音太近了,我不舒服……”
    “好。”赵泠往前迈了两步,离里间远了一些,问里屋的人道:“你不是说要投其所好吗?下棋赏花便是投其所好。”
    里间无声。
    “吴通判,我能告诉你的就这些了。”赵泠望着眼前的屏风,眼眸比画中的水墨更黯淡,他声音低沉道:“至于你问他喜欢吃什么,我回去会帮你问的。”
    里间依旧无声。
    就在赵泠转身要离开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吴之筱的声音。
    “赵知州!!”
    回过头,只见她急急地从里屋里出来,手上还在慌慌忙忙系着对襟襦裙的腰间系带,满脸通红,前额还有薄薄的热汗。
    她气喘吁吁地问他道:“你喜欢吃什么呀?”
    赵泠愣怔了许久许久,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直到她走到他跟前,再问了一遍,他才知道问的确实是他。
    吴之筱仰起脸来与他解释道:“我问赵侍郎喜欢吃什么,是因为赵侍郎过几日要到我府上做客。”说话间,她手上还在和腰间系带纠缠博弈。
    “阿姊说了,赵侍郎毕竟是客人,我们总得知道客人喜欢吃什么,有无忌口的。”
    她低下头,想用牙齿将系带的死结咬开,但口中正忙着说道:“至于他是喜欢下棋还是赏花,我并不想知道。”
    最后,她还是放弃了那打了死结的系带,抬起头来看向赵泠,笑问道:“赵知州,你要来我府上做客吗?”
    赵泠眼睫垂下,看着她腰间系带上的死结,伸过手,挽起那系带,匀长的手指在系带上来回穿梭,那死结不一会儿便迎刃而解。
    “你要来吗?”
    她执着地问。
    “嗯。”
    赵泠看着她,点了点头。
    她笑了,问他:“那你平时喜欢吃什么呀?”
    赵泠道:“吃什么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因为不重要,所以没有什么喜欢或是不喜欢的。
    她想了想,说道:“我们府上有羊肉、牛肉、还有苏合香酒……”
    “都可以。”他看着她的眼眸,低声说道。
    她再道:“那你回去帮我问问你兄长,他平时喜欢吃什么,甜的,辣的,还是……”
    赵泠沉下脸,打断她,轻声道:“我先走了。”说完,转身往东稍间窗栏处走去,轻轻一跃……
    “啊!”
    这叫声,是吴之筱的。
    赵泠回头一看,只见某人被窗栏卡住了一只脚……
    “你就帮我问问嘛!”
    她像一只被夹了一只腿的猫,向后撇着腿,抬起头看着他,可怜巴巴道。
    赵泠走上前,将她从窗栏处解救出来,看着才修好的窗栏又吱吱呀呀、摇摇晃晃起来,他剑眉一凛,道:“窗栏又坏了!!”
    弄坏窗栏的罪魁祸首吴之筱坐在廊下揉着扭伤脚踝,杏眸水润,楚楚可怜地抬眼望着他,道:“你帮我修好。”
    语气是恳求的,说的话却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赵泠:“……”
    一切又回到了刚开始的时候,他在修窗栏,她坐在廊下吃葡萄和……揉腿。
    风在院中绕了好几个来回,卷起了几片枯叶,在空中打转,打转。
    “赵子寒,你有空的时候,帮我问问你兄长他喜欢吃什么……”
    “你非要知道吗?”
    “其实我不是非要知道,是你兄长让我来问你,他说我若是问到了,那就算我赢了,新岁的时候,他就会给我压岁银。”
    “就为了压岁银,你追着我问大半天?”
    “我是为了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