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域的种种, 白穆还不知道。
    他现在也没闲心关心那些问题，发现这是自己曾经执行过任务的世界，他情绪还是挺微妙的。
    当然, 问题也有——
    当年萧家可是被一把火烧了干净的, 现在是怎么回事？而且看萧青韫这年纪，恐怕他死了都有些年头，这会儿主角攻不是应该已经率领魔教，称霸中原了吗？怎么萧家看起来还发展挺好的样子？
    ……
    但是这些问题好像也都不是什么要紧事, 白穆看了眼旁边这人……
    ——起码这人确实活下来了。
    没枉费他白挨的那一箭。
    而现在——
    重温了一遍任务记忆后，白穆对这宅子再熟悉不过了, 当然也一眼就看出了区别, 虽然布局都一样, 但是比起记忆里, 确实有不少地方显得簇新，能看出新建了没几年。
    白穆正这么想着, 就瞟到了北边墙根上一个狗洞。
    白穆：“……”
    也不必……这么实事求是吧？
    记忆回来了, 熟悉的当然不只是环境。
    白穆带着萧墨抄着小路左转直走再左转, 转得晕头转向之前, 终于在一个墙根底下看着趴在那儿哭的萧青韫。
    刚还夸过他“长大了”, 结果还是个小哭包，连哭的地方都不知道变一变。
    白穆：“……”
    虽然不太应该，但是他看着这场景, 还是有点想笑。
    当年萧青韫还是个小团子, 这墙角后面的杂草也有些年头没收拾了，长得能有成人的腰高, 萧小哭包往里面一蹲, 就被遮得严严实实的, 确实是个藏起来偷哭的好去处。
    但是现在嘛……
    小哭包抽条长个儿了，这翻新的院子显然还没给杂草留什么生长空间，反而开了个小花圃，打理得还不错，但是花枝那点高度显然挡不住一个半大少年，远远的就看见花丛里露出一颗脑袋，还哭得一耸一耸的。
    白穆有点犹豫要不要过去。
    按照以前的经验，萧小韫明明是个哭包，但却是个死要面子的小哭包。偷偷藏起来哭的时候，要是被揪出来，就算是他这个当哥的，这小哭包也能憋着劲儿三天不理人。
    正犹豫着呢，墙角的萧青韫好像察觉到什么，猛地转回头来，和躲避不及的白穆对视了个正着。
    对上那双哭得通红发肿的兔子眼，白穆也一时沉默。
    白穆：……就很尴尬。
    带人来围观弟弟哭……
    这操作……确实只有亲哥能干出来。
    白穆怀疑这下子，萧小韫能坚持三个月不理人。
    他迟疑了一下，转头去看萧墨，本打算让人回避一下，结果发现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发挥了暗卫职业精神，早就隐在一旁。
    白穆豁然开朗。
    这下子就好办了啊……
    ——看见自家弟弟偷哭，和带人围观自家弟弟掉眼泪，完全是两个性质的事儿啊。
    白穆心情不错地弯了弯眼，语气竟带着几分怀念，“都这么大了，还哭鼻子？……羞不羞？”
    萧青韫本来就因为被撞破了掉眼泪尴尬着呢，见这人非但不回避，还这么“嘲讽”他，整个人都要炸了。但发飙之前，却想起来，这人是墨哥……带回来的。
    他咬着牙强行压住开口把人噎回去的冲动，但是仍旧忍不住狠狠地横了来人一眼。
    ——长得那么好看，性格却这么恶劣！
    萧青韫本来以为会从对方脸上看见嘲笑的表情，但是却没有，那人只是这么看着他，脸上的笑包容又温和，里面还带着点怀念，就像是——
    萧青韫停滞了一下。
    像是……他无数次想像中，兄长重新站在他面前的模样……
    萧青韫：？！
    ！！！
    兄长？！
    一个想法惊雷一样在脑中炸开。
    这是他无数次希冀成真，但醒来之后却发现只是一场幻梦的情况，好像就这么真实发生在他眼前。
    白穆就看见眼前这小哭包的表情活像是打翻了调色盘，五颜六色精彩极了——
    先是愤怒，然后是迷惑、再然后震惊……
    还不待白穆再仔细分辨其余情绪，就听这小哭包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句“哥！”，然后整个人扑过来了……
    ——扑、过、来、了！！
    白穆：“……”
    多亏了他曾经修过真，虽然修为没了，但是体质尚在，不然这下子他这老腰可就保不住了。
    白穆：“萧小韫！你知道你现在多沉吗？！”
    听见这个熟悉的称呼，原本还有点忐忑的萧青韫更加肯定了。
    他非但没有顺势松手，反倒是双手往上，死死搂住白穆的脖子，两条腿往上勾，整个人都攀在白穆身上，“哇”地一声哭出来。
    撕心裂肺。
    白穆：“……”
    你哥回来第一天，继差点被你压死、勒死之后，又差点被你震聋……
    *
    修真界。
    魔岭附近，一道光柱冲天而起，映得白昼都黯淡几分。
    这天生异象，周遭之人都仰头看去，纷纷猜测魔岭中出了什么变故。
    可附近一个村庄却表现不同，百姓不管本在干什么，皆都从房里出来，冲着那个方向朝拜，“仙人保佑！仙人保佑！”
    途经修士见了这情形，不免诧异。
    其中有个看着年岁不大的少女更是忍不住笑出声来，“那方向是魔岭，可没有哪家仙人住在那儿。”
    她这话里的轻慢惹得与众村民怒目而视，但看见这一行人皆随身佩剑，这才露出点畏惧的神色，不甘不愿的收回目光，全当没看见他们。
    这女孩在宗门内也是受宠的，何曾受过这种对待？更何况她这也是好心提醒。
    这会儿脾气上来了，就要上前跟村民辩驳。
    好歹随行的大师兄明白轻重，冷脸来叫了一声，把人拎了回来。
    “任务要紧，休要胡闹！”
    那女孩这才不甘不愿的回到队中。
    但显然是情绪不佳，一路上都臭着一张脸，小声嘟囔着，“那可是魔岭，里面都是魔气、魔兽的，谁家仙人会住在那儿？魔修还差不多……等等！魔修？！……那些人该不会被魔修骗了吧？”
    少女虽然娇蛮任性些，但却并非恶人，虽然方才还念叨着那些村民如何如何，但想到那些人可能被魔修所害，又立刻就要折返。
    只是还没走出去两步，就被同门另一个师兄拉住了。
    女孩已经是两次被阻，语气不快，“李师兄，你拉我作甚？！”
    那位李师兄吞吞吐吐，“小师妹……你忘了……”
    “忘了什么？”少女显然和他还没什么默契，看不懂他那歪嘴斜眼的意思，“师兄你眼睛抽筋儿了？”
    李师兄无奈，压低声音道：“天一宗。”
    少女依旧不解。
    李师兄有些急道：“那位！……天一宗的那位……”
    “你是说……”
    这小师妹显然也想起来了，她一双眼睛瞪了圆，恍然道，“是剑……那位啊……怪不得。”
    只是不过一会儿，情绪又低落下去。
    她低头踢了踢脚边的石子，颇为愤愤道：“那姓苏的，真不是个东西！！”
    前面的大师兄听见师弟师妹们的议论，回头给他们一个警告的眼神，“慎言！”
    两人讪讪住了嘴，但被这么一训，反倒是更忍不住谈兴。
    两人比比划划、眉来眼去半天，最后，想了个更有效率的办法。他们竟然只隔着半尺不到，背着大师兄，拿纸鹤传起讯来了。
    说起来，这事在修真界也是个禁忌，宗门长辈都不许弟子们提及。但越是这样，各种流言蜚语小道消息越是盛传。
    毕竟曾经是正道第一人，近万年来最有望飞升的一位剑修……凌霜剑尊。
    他……竟然入魔了？！
    这在修真界掀起的波澜简直堪比十个仙人秘境同时出现。
    小师妹继续刚才的话，愤愤在纸上写道：【那姓苏的也太没有良心了！】
    有关凌霜剑尊为何入魔的传言数不胜数，但其中流传最广、也最为可信的是这样一个版本——
    当年凌霜剑尊的六弟子误入魔岭失踪，师门遍寻多年无果，但时隔百年这个弟子又重回宗门。只是谁也没料到，这时他已经是个魔修，隐藏身份回到宗门，只为伺机挑起宗内矛盾，削弱正道实力。
    这魔修在天一宗内搅风搅雨，不仅让宗门师兄身陷心魔，甚至了凌霜剑尊最为疼爱的小弟子。
    最后事情败露，他狼狈逃窜回魔域。
    可怜凌霜剑尊一门弟子，本都是天才之辈，可这会儿伤的伤死的死，剑尊一时情绪翻涌，竟踏入魔道。
    各人所知，细节有所出入，但大体上都是这个脉络。
    李师兄看了眼小师妹，也同仇敌忾地回道：【确实如此，魔修可恶！】
    两人就这么纸鹤传讯，又来回了数遍。
    ……
    只是话题说着说着，却有些歪了……
    只见小师妹脸上又现出感慨之色，她在纸鹤上写道，【凌霜剑尊也是个痴情人】
    李师兄：？？？
    凌霜剑尊，不是修的无情道吗？
    似乎是他脸上的疑惑太过明显，小师妹也看出不对，灵力刷刷几笔，有一只纸鹤飞过去，【心上人一朝身死，凌霜剑尊为之入魔，这样的痴情的人，如今修界可不多了了。】
    那李师兄看了个开头就不好了，憋不住先回了一句，【死的不是凌霜剑尊的小徒弟吗？】
    这话惹得小师妹瞪了他一眼，手下灵力飞速运转，半晌，一只比刚才大上数倍纸鹤、明显体重超标的纸鹤，像是不堪重负、颤颤巍巍的飞过去。
    李师兄迷惑打开。
    只见上面洋洋洒洒数万字，科普了凌霜剑尊和爱徒之间缠绵悱恻，两情相悦，却不得不顾及世俗眼光、只能谨守礼节的爱情故事……
    李师兄：“……”
    他看着这些，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世界观崩塌不外如是。
    特别是他听见小师妹在旁小声感慨，“要是我也有一个这样的师尊……”
    李师兄想起自家鸡皮鹤发、满脸乐呵呵弥勒佛笑的师尊，忍不住打了个寒碜。
    虽然修真之人不在意外表，但是……
    小师妹……口味那么重的吗？
    他忍不住看看自己，难不成、他真要把自个儿变成那模样？
    他觉得自己还可以再努力掰一下小师妹的审美，要是实在不行，他牺牲一下也不是不可以，毕竟外表于修士而言……只是外物……
    李师兄正转着这些年头，却见小师妹转头看了过来，眯着眼，那表情怎么看都阴森森的——
    “师兄……你在想什么？”
    李师兄一个激灵，连背都挺直了，总觉得要是说了实话，他和小师妹这辈子都没可能了。
    “我是……我是在想……”他磕磕巴巴的找着理由，“剑尊……那几个弟子……也是可惜了……”
    确实是极可惜的，当年这些人能拜入凌霜剑尊门下，哪个不是天纵奇才？
    可那件事之后，都是心魔缠身，修为再无寸进。
    小师妹闻言，也跟着叹息一声，“都是痴情人啊。”
    李师兄：？？？
    咱们说的是同一件事吗？
    他这话似乎不知哪里让小师妹认定了是同道之人。
    只见少女往旁边挪了几步凑近，借着袖子的遮掩，偷偷地给他手里塞了一块玉简。
    然后附耳，悄声道：“这可是碧浪阁的珍藏版，一般人我可不给他……师兄你看完了，记得还给我啊。”
    李师兄：……
    不，小师妹，我不想。
    *
    两人身侧，一人穿着斗篷经过，无意中听到他们的议论，脚步一顿，但很快恢复正常。
    他扯了扯头上的兜帽，将半边脸压在阴影中，快步走了过去。
    若是有天一宗的人在此，定然要惊讶宇这人的身份——
    竟是昔年凌霜剑尊首徒，如今的落霞峰峰主，温夜浅。
    温夜浅也是看到了那道光柱，才找来这里。
    凌霜剑尊离开天一宗后，便定居魔岭，刚才那动静定然与师尊有关。
    事实上，直到今天，温夜浅并不知那日发生了什么，但他醒来之后，便接连得知六师弟入魔、师尊和七师弟不知所踪的消息。
    而之后种种又显露出，师尊命他调查的那魔修，与六师……苏笙卿关系匪浅。
    ……可那时，苏笙卿已经趁乱同那魔修同回魔域了。
    温夜浅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处理落霞峰上的一团乱麻的。但如果能不知道后来的事，他情愿处理那些杂事百年、千年……
    他只知道……等师尊再回来时，手中紧紧抓攥着一截染血的布料，人已然入魔。
    然后……
    便是疯了一样寻找七师弟的转世。
    温夜浅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空中。
    ——这是……寻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