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骁和林洵义尚未商讨出什么结果, 白穆这里却先一步遇到了刺杀。
所幸武安侯府的守备足够,那刺客刚刚摸到白穆身边,就被拿下了。
白穆没受什么大伤, 也就被那刺客最后见势不妙、脱手掷出匕首擦了个手臂, 袖子划破,蹭掉了点油皮儿。也就是夏日衣衫轻薄,要是穿得再厚点,连这点油皮儿都没。
但是这事儿惹得燕骁大怒, 当日当值的人都领了一顿军棍不说,还彻底清了一遍王府。
那边, 白穆虽然只匆匆瞄了那刺客一眼, 但却若有所思。
他对系统道:“我觉得他给我的感觉有点熟……”
眼神木木的, 被抓住也不见有什么反应, 倒像是李谈懿养的那帮死士。
他不由叹息感慨:果然是崽儿长大了……
都开始想办法弄死他爹了。
这么一想想,瑾帝的死似乎都有点细思恐极。
*
这事的后果就是为安全起见, 白穆暂时搬离了武安侯府。
也不算太远, 就在京郊。
京城里有钱有势的人, 哪个不在京郊置几个别院。有时候不想被别人知晓, 或是挂在亲属名下、或是挂在家仆人下面……总之里面的关系七拐八绕, 难牵扯得清楚。
*
白穆被偷偷送走的时候,颇觉得自己像个见不得光的小情人儿。
一边走一边又是恍然:他以为是崽儿长大了,想干掉老父亲……但现在看, 该不会是情杀吧?
所以说, 这两人的感情终于步入正轨了?
白穆抚着手中那块崭新的玉佩,觉得老怀甚慰。
——他先前那块玉佩早就不知所踪。
不过任务道具的作用也已经到期, 白穆意思意思找了找, 也没再放在心上。
*
皇宫角落的那座偏殿。
李谈懿正把玩着手里的一个荷包。
座位下首跪了一个人, 却不是被打发过来伺候李谈懿的崔公公。
这个人面貌极为普通,像是什么特征也无,让人见过即忘。
那人禀报:“辰一失手,裴大人已被送走。”
李谈懿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几乎是让人分辨不清是无意识地自语,还是在应答。
没被叫起,那人仍旧低头听从吩咐。
半晌,李谈懿道:“以后就跟着他吧,不用来了。”
若是寻常属下奴仆,听到这像是换主子的命令,还是换成一个刚要杀的人,不管如何都要询问一二。但这些人却是从小训练,听从命令已经成了他们的本能,这会儿半点质疑也没,直接领命而去。
那边,大殿里只剩下李谈懿一个人,就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时……也只有他一个人。
他盯着那杏黄色的荷包看了好一会儿,神色恍惚,唇角还勾着一丝笑。但下一刻,毫无预兆的,他脸色陡然阴沉下来,狠狠地把那荷包往地上一掷,眼神阴鸷——
明明说好的!!
说好只当我一个人的兄长!!
他沉着脸往前,捡起那荷包,递到烛火跟前。
烛火遇到易燃物,火舌倏地窜高,淡淡的焦味在殿内弥散。
李谈懿却像突然反应过来,忽又露出惶恐的表情,也不顾那燃着的明火,劈手就去抢那荷包,上面零星的火苗也直接被他用手盖灭。
他不顾手上的烫伤燎泡,抖着手拉开荷包上系绳。
里面是一截被红绳绑得得整整齐齐的黑发,只不过有半段已经被燎得焦糊。
他愣愣地看了一会儿,眼眶发红,脸上的表情显得可怜巴巴,就像是每次“犯了错”都会露出的神色。
但是这次……却没有人看了。
明明以前都会原谅我的……
不管我干什么,都会原谅我。
——为什么?为什么这次不一样?!
……
…………
骗子!都是骗子!!!
他尚泛红的眼眶里,又露出一丝阴郁。
*
白穆京郊的新住所环境不错,清幽雅致,还种了不少果树,每日都有新鲜采的瓜果送来。
好似连空气似乎都比京城里舒服不少。
除却依山傍水的环境,白穆猜这里面还有伺候的人的原因。
武安侯府简直是一个简化版的军营,十步一个岗哨、五步一个侍卫,都是全副甲胄、腰间别刀。
“见过侯爷”的问好,和当年在北疆的“见过将军”腔调简直一模一样,也就是换个称呼的问题。
放着这些侍卫不说,就连被派来伺候白穆的小童,都是令行禁止。
……
这种环境下叫人散漫的散漫不起来,精神一直紧紧的绷着。
这会儿到了别院,总算放下那根弦儿,悠哉过起了闲散日子。
白穆掐指一算,他只要安安稳稳的在这小院里呆到冬天,基本就可以迎来自己最后的杀青剧情了。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这个世界真是叫人头秃,依照裴白穆这天生浓密的发量都快顶不住了。
*
这几日天气不错,白穆这会儿正躺在树荫下的摇椅,一边摇着,一边时不时的捻一个旁边已经被剥好皮的冰镇荔枝。
他这半仰着身,视线自然往上偏,眼睁睁的看着墙头上按了一只带着护腕的手。
这边的小孩子从小乡野里长大,皮猴似的,白穆都看见好几个翻墙头的了。
这别院里的管家黑着脸呵斥了好几回,这些小孩也皮实,被训了也不哭,嘿嘿哈哈地跑了远,隔日照来不误,可把那老管家气得够呛。
但……今日这只手,明显是成年人的……
而且,这护腕……怎么有点眼熟?
白穆正思索间,那人手臂在墙头一撑,一下子冒出个头来,两人正正对视上了。
那人似乎也没想到正看见白穆,足足愣了数息,像是慢半拍被吓到,人往后一仰……
“砰——哐当……”
重重的落地声,外加稀里哗啦砸碎什么的声音。
白穆:……
听着就叫人牙酸。
那老管家的儿子慌慌张张地跑来,“公子,可是怎么了?”
白穆眼神漂移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一本正经地忽悠人,“没什么,刚才有只猴儿掉下去了。”
对上白穆正直的眼神,这小伙子果然没怀疑,“这边山上也确实有猴儿,小猴儿皮,常进下面农家的院子……不过公子还请放心……都通灵性,并不伤人。”
他说着又想想刚才的动静,忍不住低声喃喃:“那猴儿……也太壮实了。”
白穆:可不是么……百十来斤呢。
*
那天钟昂冒了个头就消失不见。
第二日,趴墙头的就变成了前几日那几个小孩。
他们细瘦的胳膊撑在墙头,像是发生了什么争执,你推我一下我闹你一把,白穆虽看出来他们玩闹意思居多,但到底危险系数居高。
他不由抬手招了招,示意让这些孩子进来。
那几个小孩彼此对视了几眼,也明白了白穆的意思,动作利索地翻进来,灵巧轻盈、倒真像是山间的小猴子。
今日的水果是胡瓜,被刘娘子切成了小块儿,底下又搁了冰,冰凉脆甜的,很是爽口。
这别院的仆妇以前应当没在夏日用过冰,这会儿贵人来了,也是实诚,冰块冰盆的,自是可劲儿的使。
不过白穆对自个儿身体有数,他估摸着自己现在吃不了太多凉的。
这会儿叫这些孩子进来,也正好分一分。
只不过他还没开口,那几个孩子却先有了动作。
只见他们你啊我啊地推搡了半天,有个个头最小的被推出来。
白穆还奇呢,就见那小孩从身后捧出一捧野花来。
——这捧花像是被粗手粗脚地折腾了太久,不少花瓣都是零落的,但这山间野花自有一份蓬勃向上的生命力,就是被糟蹋成这样,也不显狼狈。
白穆一愣,忍不住笑。
“给我的?”
孩子们齐齐点头。
白穆含笑接过来,又把桌上的瓜果往前推了推,笑道:“这是谢礼。”
孰料这些孩子们虽是眼巴巴的望着,却并没有立时上前。
白穆正纳闷儿间,有个稍年长些的孩子往前一步,“你收了花,是不是就原谅我大哥了?”
白穆:“你大哥?”
小孩点点头,又忍不住自豪扬了扬脑袋,脸上小表情骄傲得不行,“我刚认的大哥,他可厉害了,都会飞。”
白穆:……
虽然这孩子什么特征也没提,但他好像知道是谁了。
但是“原谅”什么?白穆实在没想到钟昂做了什么需要被原谅的事儿?或许是那次爬墙头?他是掉下去砸碎了什么吗?……确实有可能,且这种“小事儿”管家也不会特意来禀报白穆。
那边,见白穆不说话,这群小孩都眼巴巴地看着,表情很是可怜。
白穆笑得很温和,但出口的话却不是这么一回事儿了,他带了点坏心眼逗着这些孩子,“我若是不原谅呢?”
那几个小孩无措对视,像是遇到了什么天大的难题。
半晌,有个年纪稍长些的迟疑开口:“后山上有好些个刺坨,可好吃了,我……我下回给你带。”
这话像是打开了思路,其余孩子也纷纷开口。
“我家的阿黄刚下了崽儿,你要是答应原谅大哥,我把小二儿送你,孙姨婆说这一胎壮实,以后一定跟阿黄一样威风……”
“我去罗叔那里摸鸭蛋……他家的鸭蛋最大了……”
“……上回临姨家的奶香馍馍……”
……
也不知钟昂给这些小孩前头吊了什么胡萝卜,这群娃娃许的条件简直是“割肉放血”了。
白穆甚至还听出几分趣味儿来,他把那份冰镇胡瓜又往前推了推,小孩们一边说一边吃,等一碟子胡瓜吃得见底了,才恍觉他们非但没能让这个好看哥哥答应,反倒是受了人的“谢礼”。
一个个出去的时候垂头丧气,颇受打击。
……
院子外头。
那领头的高壮孩子情绪低落地踹了下脚下的石子:“咱们吃了胡瓜,是不是就不能跟大哥学成绝世武功、出去行侠仗义了?”
其余人也纷纷应和叹气。
寂静了半晌,有人怒气冲冲地拍了其中一小胖子巴掌,“都怪你馋嘴!”
“不是我先吃的!”那小胖子更是委屈,他推了一把旁边矮个儿,“是板儿先伸的手!”
板儿红着脸磕磕巴巴,“那哥哥冲我笑……我、我不是成心的!”
他也不知道怎么了,那哥哥冲他一笑,他就有点晕乎了。
板儿顿了顿,又忍不住道:“要是那哥哥一直冲我笑,就是不学武功……我也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