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房中，暮春正托着腮望着窗外，付青岩进去，站在她的身后，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和她沉默地看着同一个方向。
    “和娘说好了？”暮春轻轻地问道，胳膊抬起，手反向触碰到了付青岩的手背。
    “恩，娘答应了，下个月，你们就坐去英格兰的床走，钱老板你也知道，他为人是市侩了点，但大是大非上很有自己的一套，我之前帮过他，你可以完全信任他。”付青岩笼着暮春的长发，只觉得满手的沁凉和幽香。
    “春儿，此去一别，该是多年，娘她性子有些顽固，要辛苦你了。”
    “哪里，照顾娘是我的责任，谈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回着男人的话，暮春低下眼睫微笑。
    过儿会儿，她反转过身体，坐在凳子上望向了男人幽深的眼底，眼中有光在闪动。
    付青岩轻柔地摩挲着暮春的脸颊，微微低下头，笑容带上丝歉意，“对不住了春儿，这辈子，没让你过上什么好日子，等下辈子了吧，让我早些遇上你。”
    想要微笑，暮春也确实是笑了，但与此同时，也是她目光中的泪花掉了下来，砸在了付青岩的手心中，“这辈子，我已经很幸福了，是我要说声抱歉，是我来晚了。”
    她没有问男人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走，也没有问他们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如果说，付青岩在付老太那里还是将话尽挑好的说，营造出一种战争胜利了就将他们再接回来的幻象，那么在暮春这里，他倒是将全部的底细都交代了个清楚。
    这次这场仗，最重要的战场也是从北方开始，若是没有南边的军阀拖后腿，还能有七三开的胜算，但那些在付青岩的压制下已经暗藏不满的林阀，又怎么会不想抓住这场扳倒付青岩的机会呢？
    若说战争最终还是华夏胜利的话，那也是建立在北方损失惨重的份上了，不管这场战争是胜利还是失败，付青岩，这个早已上了倭寇黑名单的人，是他们指明要全力铲除的对象。
    这一点，付青岩知道，他的心腹知道，暮春，同样也已经知道了。
    她更知道，她的男人，这是想用自己的生命点燃这一片土地上的熊熊火焰。
    只有万众一心，抛开内部的争名夺利，共同抵御外敌，才有那胜利的可能性。
    只是那个场景，付青岩自己，大概是看不见了。
    挽住暮春的长发，付青岩带着满腔的不舍倾注于手中那小小的玉梳之间，为暮春缓缓梳着如瀑黑发。
    看向镜中女子美丽的容颜，付青岩难得开玩笑似的笑了笑，“这样也好，春儿是青春不改的妖怪，我却是个凡夫俗子，就是没有这场战争，也早晚会变成一个容貌不再的老头子，如今，还请春儿记住我现在的模样。”不要忘记我。
    这最后几个字付青岩没说，只带着爱意地低下头，捧起暮春的长发轻柔地印上一吻。
    暮春见着镜中照应出来的男人的样貌，泪花闪烁，她那即使每一世都变化了容颜的爱人啊，总是拥有一个闪光的灵魂。
    “我会找到你的。”暮春转身扑进了付青岩的怀抱中，泪水止不住地流淌下来，浸湿了付青岩的军装。
    “明明该让你忘记我的，”付青岩抱住暮春，铁血的男儿到了伤心处也忍不住眼眶泛红，明明听暮春说了他们前世的纠葛，为这个女妖心疼，为她心酸，同样也为那些他不知道的前世们吃醋，但这一刻，听见暮春的话，他却还是止不住的心喜，“我等着你。”
    ***
    几座靠近边境的城池在付青岩的召集下开了个集会，将自己收集来的信息没有保留的交代了出去。
    他没有隐藏这一战的艰辛，同样也没有隐藏自己的打算，北方在他的掌控下，不说上下一心，但这些领兵的将领们，都是他的生死兄弟。
    付青岩，已经不仅是一个人，而是成为了军中的战魂。
    “我会誓死守卫在京平直到最后一刻，现在，我想知道你们的决定。”站起来，付青岩目光如电地看向了在场的众人。
    先是有一个人响应，然后是十几个将领一起站了起来行了个军礼，“誓死追随付帅！”
    “誓死追随付帅！”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
    已经度过长江到了南方的道一看向了北方如血的天空，再次掐算天机，忍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果真是天妒英才，命不甲年啊。”
    付青岩，破军命格，加上孽煞缠身，到底不是个长命百岁的人。
    可惜了啊，也不知道那椿树精，就是提前预知了，现在该是怎样耳朵痛不欲生了。
    ***
    搀扶着老夫人，暮春回望了一眼，码头上，那整整齐齐穿着绿色军装的军人们都在送别着自己的亲人，在那所有人之前的，是她心爱的男人。
    道一猜对了一半，暮春是早就知道这一世，方行止的转世付青岩是个乱世的英雄，同样也不是长命的命格，但在这千万年间，她早已见惯了生离死别。
    生，死，轮回，从来不是重点，而是相遇的起点，即使眼中含着泪，暮春依旧想将最美好的一面展现在付青岩的眼中。
    船缓缓驶离渡口，在茫茫的海面上行驶，最初的兴奋感过去，再见也都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蓝色，直到某一天，心口处突然重重地一跳，暮春回望着他们的来处，搭在栏杆上的手忍不住握紧，眼中的热泪淌了下来。
    ……
    京平转战到襄城的土地上，付青岩身中流弹倒在了地上，加上这一处伤口，他的身体早已不堪重负，伤痕累累。
    知道自己撑不下去了，他最后回望了一眼死命相互的疆土，那里还有和他并肩作战的战友在奋勇杀敌。
    大家，抱歉了，付某得先走一步了。
    付青岩的眼中已经在闪现出了幻觉，那空中，有青色的烟雾缓缓笼罩成了一个女子婉约又动人的笑容，“春儿……”
    ***
    十二年后，英格兰
    付老太的身体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的地步，暮春带着当年在路途中收养的男孩儿，她名义上的儿子一起坐在付老太的床边，听着她最后的遗言——将她的骨灰带回故土安葬。
    被取名付毅，在故土出生，却从来没有华夏记忆的男孩儿疑惑地问着暮春，“妈妈，华夏在哪儿？”
    “华夏啊，是我们这一趟旅途的终点。”
    “我的父亲是一个怎样的人？”小孩儿不知道真相，还当暮春是他的生母。
    暮春眼中闪过追忆，微笑道，“是个大英雄。”
    ……
    又是十年过去，付毅长成了英武的青年，已经能担负起家庭的责任，在华夏这片经历了滔天的战火，却屹立重生过来的故土中适应良好，能力出众。
    在暮春不告而别之后，付毅想起了很早以前和她的对话。
    “毅儿，若是有一天，我离开了你的身边，请不要惊慌，也不要害怕。”
    “妈妈，你要去哪儿？”
    “我啊，我要去找我的珍宝，我答应过他了，下一次，我要早点找到他。”
    “要找很久吗？”
    “久……？可能很久，也可能很快，但我知道，他不曾离开过，我总会找到他的。”
    我的爱人，灵魂总是在发着光，要是看见他了，请帮我转述一句，暮春快找到他了，请他再等上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