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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叶辜景已经有很久没这么仔细地打量过活人了。
    自从身死后,他见得最多的就是鬼
    这一千年来,他也遇到过很多活人,可那些人都不是他要找的人,自然也没有仔细观察过。
    他抬手,想摸摸躺在地上的男生的脸,但还没触碰到男生,他的手就停在了空中。
    “如果你醒来发现朕又对你动手动脚了,你一定会生气的。”
    叶辜景默默地放下了手:“朕寻了你这么久,不想你见朕的第一面就生气。”
    偌大的博物馆内,除了安安静静的文物,便只有他们两个。
    “若你醒来后,见到朕,你会是什么表情呢?疑惑,惊讶,还是恐惧?”
    他突然皱了皱眉,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悦。
    “这些苍蝇真是让朕心烦,阿珏,如果不是看在你的份上,朕早就捏死他们了。”
    忽然,他脸色猛地一变,就听见 “撕拉——”的一声。
    他扭头看去,就见一个穿得臃肿的小矮子竟然徒手破开了他设下的幻境。
    ……
    是的,梁白简单粗暴地硬生生撕开了叶辜景的幻境。
    从进来的那一刻,梁白就察觉到不对劲了。
    只是她一时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便暂时按下了心中的怪异感,直到他们上楼下楼四处走动,见到摆放在馆内的文物时才明白哪里不对。
    这些文物在经历了顾尘的无情打压后,本身的戾气竟然诡异地维持在了一个点上。
    而且 ,这些文物似乎是以某股气息为主的,隐隐有一种保护的意味。
    凭借着灵魂对戾气的敏锐感知,终于让她找到了这股戾气的中心。
    也是此刻,梁白才发现,他们竟然在一进来的时候就陷入了幻境里,连她都没有察觉到呈现在眼前的一切景物是幻象。
    找到了这个阵法的阵眼后,梁白依靠着身上的平安符和许陟给的其他的法器,硬生生地撕开了这个幻境。
    可没想到,一出来看见的,就是一个身穿黑色蟒袍上绣有金线祥云的男人。
    一头乌黑茂密的发丝被用上好无暇的玉冠高高挽起,一双剑眉下是一对细长的丹凤眼,看过来的时候,眼里带着不自知的威严,使人不敢与其对视。
    本是一张温柔多情的脸,却因他脸上的冷冽而多了一份稳重和不近人情。
    梁白看了看这位此刻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好看的厉鬼,又看了看昏迷在地的梁随,不确定地问:“是你把他带到这里的?”
    其他人都看不见这位少年天子,见梁白突然对着面前的空气说话,一时间心里都有些发凉。
    哪怕不是第一次看见这种场景了,但他们还是无法接受一个大活人对着空气说话的灵异事件。
    叶辜景慢吞吞地起身,看着被帽檐遮住了大半容颜的小姑娘,剑眉一挑,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宽大的袖摆轻轻一挥,帽子倏然掉落,露出了小姑娘精致秀美的容颜。
    “果然。”
    看着梁白,他这么说。
    梁白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步,望向叶辜景的目光有几分警惕。
    顾尘一手扶住了女孩儿的后腰,一手搭在女孩儿的肩上,眼神冰冷地扫过空荡荡的前方。
    “啧,这小子倒有点意思。”叶辜景饶有兴趣地打量了顾尘一会儿,突然古怪地看向梁白。
    “小姑娘,你的胆子很大嘛。”
    “就你这个身体情况,也敢和戾气这么重的人在一起,你就不怕减短你原本就不长的寿命?”
    梁白闻言,脸色不禁微微一变,但很快就恢复如初。
    她眼里的情绪瞬间凉了下去:“不该说的,你最好一句都别说,不然,我让你魂飞魄散。”
    顾尘几人听到梁白这突如其来的话,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深吸了一口气,她抬眸,撞上了顾尘沉沉的黑眸,忽然展颜一笑:“不要问,好不好?”
    声音里带着恳求,还有掩藏在恳求下的害怕。
    听得顾尘心口闷疼。
    他俯下身地抱了抱这个此刻看起来格外脆弱的女孩儿,克制地轻吻她的额头,声音微低。
    “好,不问。”
    听见耳边胸膛里微微震动的熟悉声音,女孩儿的眼眶不可抑制地红了起来。
    她知道,顾尘猜到了什么。
    他一向都很聪明,对她也很上心,可是为了她着想,他从来都没提过那些让她感到难堪,甚至会让她引来无数同情的目光的往事。
    他在用他自己的方式保护她。
    ……
    叶辜景看这两个人俨然已经忘了这里还有别人的样子,不由得咳了两声。
    “行了,朕又不是长舌妇,不会多嘴的。”
    低头擦了擦眼睛,梁白从顾尘怀里出来。
    “我堂哥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一直在昏睡?”
    指了指那柄泛着红光的苍溪剑,叶辜景说道:“他摸了苍溪剑后,就昏迷了。”
    梁白微微蹙眉:“你当我是傻子吗?我堂哥又不是那剑的主人,怎么可能……”
    她话音一卡,而后不可置信地道:“你说什么?他是那柄剑的主人?”声音猛地拔高了许多。
    “不对。”梁白紧紧地盯着叶辜景,“如果他是这柄剑的主人,为什么会是你的陪葬品?”
    “因为,苍溪剑是阿珏送给朕的。”叶辜景的声音低了下去,“……是他的遗物。”
    “朕滞留在人间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找他,朕有话想问他。”
    梁白恍然大悟:“这就是你的执念?”
    叶辜景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地点了点头:“有没有兴趣听朕说个故事?”
    “需要我清场吗?”
    叶辜景笑了笑,“不用。”
    说着,他便显露了身形。
    叶辜景的模样不吓人,反而还长得挺帅的,所以,南明几人除了突然看见一个大活人出现在他们面前被吓了一跳外,倒也没有多大的恐惧。
    叶辜景席地而坐,慢慢地说起了属于他和梁随的故事。
    一千年前,在南方的偏远地区,有一个小国。
    这个小国虽然地处偏僻,但还算得上是生活富裕,百姓安居乐业。
    而身为太子的叶辜景从小就显露出了他惊人的头脑,这让全国都很高兴,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个太子的野心太大了。
    他竟然妄想统一天下。
    叶辜景的想法,只有他的伴读齐珏才知道。
    齐珏的父亲是武将出身,所以当他得知叶辜景的野心后,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还铆足了劲儿地习武,想成为将来叶辜景征战时,手中的一把剑。
    也或许是因为齐珏的理解,叶辜景开始信任他,把自己平日里不能对旁人说的心里话尽数告诉了他。
    最后,两个人商议,如果以后他们长大了,齐珏将会是叶辜景身边最重要的人。
    于是,齐珏从十岁上战场。
    为了太子叶辜景的抱负,他打起战来不要命,不过短短八年,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加起来数都数不清。
    当齐珏再一次拿下了敌军的一座城后,他被一道圣旨宣了回去。
    前来迎接他的是叶辜景。
    两个人分开了八年。
    这八年里,他们互通书信,对对方的想法都有一定的了解,也能感知彼此的理念都没有变。
    同时,也因为这些年来的书信,他们虽然很久没见了,但是却并不觉得陌生。
    两个人历经八年的分别再次见面,都很高兴,相约着一起喝酒。
    在东宫,他们喝了很多,理智却很清醒。
    他们谈了很多,也变了很多,唯一不变的两人间的感情。
    也是这个时候,齐珏才知道,叶辜景要成亲了。
    那道圣旨,是叶辜景发的,他想让自己的好友亲眼目睹自己娶妻。
    可当齐珏知道叶辜景要娶的人是丞相的女儿时,沉默了。
    ——丞相是朝廷里反对征战的领头者。
    他认为,只要百姓安居乐业,国泰民安,哪怕安居一隅,也没什么。
    而打仗就是在劳民伤财,动摇国之根本,也因此,以丞相为首的许多文官一直不喜齐珏。
    察觉到齐珏的安静,叶辜景很快就明白他是在想什么。
    他认真地和齐珏说:“阿珏,孤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从来不曾改变过心中所想。”
    “你所担心的,不会变成现实,因为,孤不允许。”
    “阿珏,只要有孤在一天,孤就会保你一天,日后,这万里江山,你还要与孤一同见证。”
    或许是那一夜的月光太过美好,又或许是眼前这个人的神色太过诚挚,齐珏忘记了父亲和他说过的伴君如伴虎,选择了相信他。
    可往往这样的信任本就是脆弱而不堪一击的。
    叶辜景成亲后,整日里陪着太子妃,减少了和齐珏的往来。
    人人都说,太子很喜爱太子妃,为了她,甘愿不纳侧妃,一生只娶一人。
    齐珏尽心尽力地做着自己的事,也在太子大婚后上请了无数道折子,请求回边关。
    他回来有半年了,他想回战场。
    这个花团锦簇的都城不适合他这样经历了战争洗礼的人。
    况且,从边关传回来的消息中他得知,过不了多久,敌军就要挥兵南下了,他必须要尽快回去主持大局。
    他去找了叶辜景。
    然而此时的叶辜景也很忙。
    皇帝病危,身为储君的叶辜景必须要撑起这个混乱的朝堂。
    于是,齐珏没能见到他。
    反而是另一个人接见了齐珏。
    丞相之女,现在的太子妃。
    她很不客气地警告齐珏:“齐将军威名远播,本宫早早地就听说了,可是齐将军,你知不知道如今整个都城都在传你和太子之间的流言?”
    齐珏一愣。
    这个他还真不知道。
    自从战场回来后,他每天想得最多,忙得最多的就是战事,外面的流言蜚语他没那个心力也没那个时间去关注。
    “听说将军和太子从小就相识,将军也是为了太子才上的战场,不知可否有此事?”
    “有。”齐珏愣愣地道。
    “那你可知,因为这事,他们都是怎么说的吗?”
    齐珏没说话,但他心中自己有了答案。
    “百姓们都在说,齐将军和太子之间是感情深厚,就因为太子的一句话,齐将军便可以不顾生命之危,征战沙场八年。”
    “也可以因为太子的一道圣旨,说回来就回来,若不是你们两个都是男人,哪里还轮得到本宫来做这个太子妃呢。”
    太子妃说到这儿,冷笑了一声,神色隐隐透着鄙夷不屑。
    齐珏皱了皱眉,“太子妃,这些都是流言,臣和太子之间清清白白,绝没有……”
    “清清白白?”太子妃冷着脸打断了他,“知道为什么太子这半年来都没有再见你吗?”
    “因为他怕你对他怀着畸形的感情。”
    一直以来都表情淡定的齐珏在这一刻白了脸。
    “正所谓,无风不起浪,你觉得你们之间没有什么,可太子却不这么认为。”
    齐珏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他想得要比太子妃更深一些。
    是什么时候太子不愿意再见他呢?
    好像是他一次又一次地上书请求回边关的时候。
    所以,不是太子怀疑他对他怀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感情,而是他不相信自己了。
    齐珏失魂落魄地回了府。
    不知是不是听说了齐珏来求见自己,叶辜景在第二天便派兵围了齐府。
    齐珏没有去问为什么,也不再上折子要回边关。
    他在府里每天过着看书喝茶的生活,在他快要忘记了自己还是一个将军的时候,叶辜景来了。
    皇帝驾崩,太子登基。
    叶辜景现在已经是新皇了。
    已经登基的叶辜景身上多了一股威严,眉目间也没了以往的稚嫩。
    齐珏身材修长地站在庭院里,含笑看着他:“陛下。”
    叶辜景安静了一瞬:“你恨朕吗?”
    摇了摇头,齐珏笑道:“这些时日,我也想过很多,是什么时候开始,我们走到了如今这个局面呢?”
    “大概是我想回边关的时候吧,陛下从那个时候就开始怀疑我了,而我,却还一心沉浸在离开都城的希望里,完全没察觉到陛下的心思。”
    齐珏很平静,他本就是温润如玉的男子,即便这几年在战场上杀过人,这段时间的沉淀,让他慢慢地又变成了那个还未曾见过战火纷飞的君子。
    “阿珏,如果你当初回来后,立刻就上交兵权,或许,我们还一如既往。”叶辜景淡淡说道。
    “可是陛下,这世上没有如果。”
    叶辜景看着齐珏,沉默了良久,才道:“阿珏,边关出事了。”
    齐珏面冠如玉,嘴角噙着一抹淡笑,似乎早就知道了叶辜景要说什么,不急不躁地望着他,等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朕此次来,是想让你重新带兵……”
    “我知道了。”
    没等叶辜景说完,他笑着说道。
    “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齐珏深深地望了他一会儿,缓缓地跪了下去:“战场上,刀剑无眼,或许此去,便是你我最后的一次见面。”
    他双手捧上自己的佩剑:“这是陪伴了我八年的佩剑,名苍溪,送予陛下。”
    “臣,可能看不见陛下君临天下的那一天了,就让臣的佩剑,代臣见证吧。”
    说完,他弯腰,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这一磕,他们十几年的情分,也随之断了。
    从此以后,这世上再无叶辜景和齐珏。
    有的只是齐将军和皇帝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