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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风露中霄夜白
    春夜的寒风吹过,带着化冻的泥土芬芳和野花凝露的幽香。万贞抬手抹去少年脸上的泪水,温和的说:“我知道你,我相信你。”
    你放弃东宫的温软馨香,为我风露兼程,为我长途奔袭,我又怎么会怀疑你呢?
    少年只觉得悬在空中的心终于落在了实地,忍不住展开双臂拥住了她,低声说:“这次事发,皇祖母直接为我补下了道督办的懿旨,东宫上下同心,五城兵马司、东厂都来得很快,唯有锦衣卫推搪拖拉,指挥使逯杲更是至今没有消息。”
    逯杲,那是近年除了石亨、曹吉祥、李贤等几人外,在皇帝面前最得意的人了。太子指使不动不稀奇,但在孙太后已经补下了懿旨的情况下,逯杲还如此托大,那却肯定是另有缘由了。
    万贞轻轻抚了抚少年的后背,微笑道:“逯指挥想来公务繁忙,分身乏术,来不及听娘娘的懿旨。”
    少年靠着她的头颈,摇头:“不……贞儿,我不会放过他们的!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的。”
    他这一路奔波,心系万贞安危之时,痛和累都被压了下去,但此时心气一松,便有些支持不住,双腿有些发软。
    万贞大吃一惊,连忙叫道:“韦兴!”
    韦兴知道以太子和万贞的亲密,又是遇到这样的变故,两人必然要有话说,便领着东宫禁卫在远处警戒,并没有靠近。听到万贞叫他才赶紧窜过来问:“万侍,有什么吩咐?”
    万贞摸着太子身上背心全是汗,虽然忍着没有出声,但呼吸却颤抖不稳,连忙道:“快,殿下痛得厉害,让人先就地建营,找了伤药来敷了休息一下!”
    韦兴陪着太子一路追来,虽说比起太子皮肉粗糙多,但也很有些吃不消,赶紧过来接应:“有,咱们是带了毡子和金创药出来备用呢,禁卫正在择地建营。”
    择地建营属于军事,万贞乃是外行,自然要听禁卫统领的,只和韦兴一起架着太子到临时搭起的帐篷里查看情况。
    便在此时后面,后面的路上阵阵人马喧哗,却是锦衣卫的人终于赶了上来。那位东宫的口喻不听,太后懿旨不遵的锦衣卫指挥使逯杲,终于率部赶上来了,笑眯眯的来向太子请罪问安。
    太子刚在韦兴的服侍下换了衣服裤子,身心俱疲,哪有心情见他,冷声道:“不见!”
    逯杲倒也干脆,太子说不见,他就真的不再求见,在帐外行了个礼,就领着部属从太子的营地旁边穿过去,往前直追了。
    太子听着阵阵喧嚣声,冷笑:“贞儿,你看,计擒石彪,锦衣卫果然好大功劳!”
    万贞知道他话里的意思,无奈地笑了笑,轻声道:“殿下,不要这么想。”
    逯杲再不智,但执掌锦衣卫的人,本就是天子近臣,熟知皇室家事,岂能对她在东宫的地位一无所知?明知拿她来诱石彪,形同在太子头上动土,却仍然毫不犹豫的做了。自然是因为有地位比太子更高的人决断,授意他这么做。
    而逯杲此时的作态,虽则无礼,但真实的意图却是显一显自己的理直气壮,直接对东宫表明:他是皇命在身,路过太子营地求见是礼数,却不是理亏!
    太子这话,不过是不能直接对皇帝发火,只能从旁发泄而已。
    景泰帝当政时,万贞不敢让太子怨恨叔父,如今自然更不会教唆太子怨恨父亲。
    她不多话,太子看看她憔悴疲倦的脸,咬牙道:“可这世间,该有公道!”
    万贞微微摇头,她当然希望自己带大的人正直、善良、勇敢、坚强,拥有这世间一切美好的品德。但却绝不愿意因为这些品德,就让他受到伤害,遭遇不必要的危险:“殿下,您已经长大了,一定要明白一件事。对于政治人物来说,绝不能因为追求虚妄的‘公道’,就忘了权衡和妥协!”
    太子愕然,他想说什么,但心中怆然,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只能紧紧地抱着她,泪流满面。
    他明白她的意思:于他来说,逯杲利用她来诱石彪私自入关,却又没有能力完全掌控局面,以至于她陷身险境,九死一生,那是完全没有“公道、天理”;但对于皇帝来说,万贞儿再重要,那也是臣属奴婢之一,为君者御下用人之长,使擒拿石彪之举,难度降低无数倍,免去沙场征杀对国家的损害,才是真正的“公道、天理”!
    明明可以只牺牲一个人或者几个人,便可以免去一场足以动荡国家根基的叛乱,但凡从政之人,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只不过在他心中,将她看得太重,才会浑然忘却“储君”这个身份,单纯的为她觉得不公,为她心痛:“贞儿,我不喜欢这样,我不愿意这样!我宁愿这世间有公道,尽管它可能因为种种原因不宜宣之于口,但一直都存在。”
    万贞已经倦极,太子也疲惫不堪,说了会儿话便靠在一起睡着了。
    韦兴本想等侍卫搭好大营帐后再请太子移驾过去睡,但揭开帐篷看到他们已经熟睡,怔了怔,便示意侍卫统领自行安排部属轮值休息,不必再惊动太子。
    万贞睡梦中恍惚间见到石彪向她扑来,而她却被定住了手脚,心中恐惧无极,奋力挣扎。太子被她惊醒,就着帐外朦胧的火光,看到她紧皱的眉头和满额冷汗,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想拍拍她的背安慰她。
    但他的手一碰触过去,便被万贞打开,骂道:“畜生……我杀了你!”
    太子陡然意识到她做的是什么样的噩梦,心中一酸,顾不得被她拍开的痛,紧紧的拥住了她,就像他幼年梦魇时,她哄着他那样,吻着她的额角脸面,一遍遍的低喃:“不要怕,贞儿不要怕……我是濬儿,是濬儿……不要怕……”
    或许是他们多年相伴,彼此熟悉的气息,或许是他的声音,拍抚,亲吻,都让她重新感觉安全,她慢慢地消除恐惧,平静下来,又重新睡了过去。
    她睡着了,太子却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