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太后能不插手皇长子的养育,已经让钱皇后心满意足,只在她没带人来请安时,才派人去探望,这都不叫事。钱皇后满口答应,放下心思和重庆公主一起陪孙太后说笑。
孙太后平日虽然有无数近侍命妇奉承,日子也过得开心,但这种开心跟至亲骨肉间的温情终究还是不同的,直到将近饭食才让皇后离开。
小皇子一直倚着万贞不放,皇后离开的时候都趴在万贞怀里睡着了。钱皇后有些惊奇,接过睡熟的小皇子后,对万贞笑了笑,道:“既然小爷喜欢亲近你,你平日下差有空暇,不妨常来坤宁宫陪陪小爷。”
万贞垂首行礼,回答:“奴听凭太后娘娘吩咐。”
钱皇后也就是随口一说,万贞不应,她就在侍从的拥簇下走了。
可能是为了让孙太后放心,钱皇后抱养小皇子后,隔三五天就会主动带着重庆公主和小皇子过来给太后请安,连带着正统皇帝来仁寿宫的次数,都比以往多。仁寿宫倒是比以前要热闹些,许多想接近皇帝一步登天的小宫女都春心萌动,在服饰上猛下功夫,叫万贞见识了一下什么叫粉红黛白,三千佳丽争奇斗艳。
万贞除了奉太后之命陪同小皇子,从不往帝后那边凑,在这种浮躁的环境里倒是显出了异于常人的稳重,越发让孙太后另眼相看,虽然没有给她升官,却时常让身边的女官办事时把她带在身边。
其中万贞也见过来仁寿宫给孙太后和贤太妃吴氏送节礼的陈表,后者上次从她这里拿了钱后,果然请了个老秀才教他读书。渐渐地在万贞面前,竟然不再阴阳怪气,开始交往正常化起来了,居然会趁万贞处理新南厂事务之余跑来讨主意:“贞儿,王妃身子骨重,想挑个内侍协理内务,你觉得我去好还是不去好?”
万贞不关心王府的事,如何能替他出主意,无奈的道:“我都不知道郕王府有些什么人,哪知你去好还是不去好?”
陈表笑道:“我和你说,你不就知道了?”
他去郕王府近一年,别的不说,王府的人事关系倒是摸得一清二楚:这位郕王,是当今的亲兄弟,生母是吴贤太妃。宣庙只有二子,又没有争储一类的风波,这兄弟俩感情倒是挺好。以至于郕王及冠多年,早该就藩,却因为皇帝没有下旨而拖了下来。
郕王娶王妃汪氏,侧妃杭氏,另有侍妾六人。除了汪王妃现在有孕,还没有子女,后院之事说来也算简单。汪王妃怀孕的胎相不好,需要养胎,杭氏又自忖无能,不敢独管内务,便只能从侍从中选取得力人手来协助。
陈表平日做事勤勉,汪王妃有意选他,但郕王身边的宦官高平觉得这是件美差,有意相争,陈表心里便有些拿不准。
万贞奇道:“王府不是有长史管事吗?内院还有什么事?”
陈表哈哈大笑:“傻话,长史掌仪卫王驾,政务朝议,藩地属务,宗亲往来,已经忙得不可开交。王府那些私库商事,姻亲勋贵一类的事哪里管得过来?凡是王爷身边的大太监舒良不管的事,都归在内务一边,也很不少……而且高平之所以想跟我争这差事,是想谋小主子身边将来的位置。”
万贞明白了,郕王妃若是生子,既嫡且长,那是无可置疑的郕王世子。高平想挤到王妃身边去,其实是看中了将来,这是个长远的打算。但万贞却直撇嘴,道:“你要是也想图郕王世子身边的位置,那我劝你早早死了这条心,老老实实地读书学厨去罢!”
陈表有些不服:“你看,皇爷身边的秉笔大太监王公公,王爷身边舒公公,都是因为自小服侍他们,才水涨船高,有如今的地位,我怎么就不能图以后了?”
万贞嘿然一笑:“人家那是有基础,由着主上指派的。你呢,到郕王府不过年余,就算这一时争赢了高平,根基也不够人家推几下的。再实在点的说,郕王妃既然怀相不好,这其中风险就很大,一旦出了什么意外,高平或许能仗着服侍郕王十几年的情分脱身,你就未必了!”
陈表叹了口气,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总有些不甘心。”
万贞笑了笑,沉吟着道:“郕王现在也不过二十来岁,王妃刚得头胎,世子什么的,我看你还是不要想太多,先读好书再说。”
陈表读书有了点儿进步,这种明显获得了以前不知道的知识的快感,很容易提高人学习的兴趣。陈表从一开始的被逼着读书,到现在自己想多读些书,心理有了转变,倒不急着一时半刻的跟高平争长短了。万贞的建议他也接受,点了点头,忽然又问:“贞儿,你是不是还在找像藏地来的了性禅师那样的有道高人?”
万贞在这件事上并不瞒他,坦然回答:“是呀!上次那个匈钵大和尚说我是因为宿慧的原因,偶尔能见到一些不同常人的东西。我就想找找别的高人,验证一下他说的是真是假。”
陈表皱眉道:“贞儿,我打听了一下,听说了性禅师他们那边的和尚不忌酒肉,行事邪异,人死了以后都不入土,而是剁碎了喂野兽,可怕得很,你还是少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吧!”
万贞在后世做生意,走南闯北的,这种事怎么能把她吓住,笑道:“你别吓我,藏地那边苦寒,人不吃肉抗不住当地的恶劣气候,算不得凶恶。他们奉行的殡葬,仿效佛祖舍身饲鹰的典故,是明堂正道的肉身布施,怎能说是邪异呢?”
陈表讪然:“你如今懂得倒多。”
万贞叹道:“我连未来之事都梦见过了,总该懂些奇事,才不冤枉戴了个宿慧的名头。”
陈表在郕王府做事越来越受倚重,他的性格也比以前开朗了许多;而与他相反,万贞寻访的回乡机会,却总是失望,让她心情很不好。
眼看中秋将至,宫里早早的就开始预备过节,一派热闹气氛,万贞思乡之情愈重,在宫里实在呆不住,便又出宫寻访高人。
她这次要找的是右安门附近的清风观守静道长,据说这道人对于给小儿收惊定魂一类的事很有手段,不过人长得丑,且不擅言词,所以在京中名声不显,道观也被周围的民居侵占,都看不到围墙和观门了。
万贞一行人找到地头,绕着坊市胡同转了大半圈,愣是没找到入观的巷口,只能四下找人打听。可这右安门附近近几年迁来了不少外来户,小福和小宁找的那人住在这附近,知道里面有道观,居然也说不明白究竟在哪里。
他们这边说着话,后面一家小酒馆的门口却突然传来一声怒吼:“滚滚滚!想占小爷的便宜,想死吗!”
众人寻声一望,却见酒馆里跌跌撞撞地走出来一个紫袍少年,在他身后几个闲汉气哼哼的跟着,七嘴八舌的骂:“哟,还挺横!”“说破天你也得给钱!”“也有跟咱哥几个耍赖的!”
万贞离那少年最近,与他撞了个正脸,忽觉得脸熟,连忙让护卫的军余扶这少年一把。
那少年满身酒气,面红耳赤,一眼瞧见万贞,愣了一下,嚯然道:“哟,是你呀!”
万贞也想起了这少年是谁,她两次见到这少年,都是他落魄的时候,着实有点巧。见这少年也还记得她,便嗯了一声,问:“一个人出来买醉,你又怎么了?”
那少年目光发直,听到万贞问的话,呵呵一笑,道:“没用啊!”
万贞莫名其妙:“什么没用?”
少年醉熏熏地道:“就你去年说的,母子、夫妻坦诚相待,以心换心,没用!”
万贞傻了眼,她那时候是心情不好,随口倒碗鸡汤,谁知道这少年居然会当真施行啊?
施行也就施行吧,施行了没效,还正跟他撞上,被对方堵着兴师问罪,万贞一时还真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表情,茫然的干笑:“啊?”
少年歪歪斜斜的走到她面前,还想再说什么,酒气上涌,却嗝儿的打了个酒嗝,话没出来,眼泪先冲出来了:“要不是你劝,小爷怎么会傻不愣登的当真?屁用没有!倒害小爷让人看了大笑话!”
如果这少年真按她说的,以诚相待,没有得到回应,还被人笑话,那她还真是做了孽了。
万贞顿时懵逼,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充满倒霉既视感的少年已经落魄到白天买醉的境地了,她说什么也不合适啊!
她不说话,跟在少年后面捋手挽袖的闲汉开始见到万贞与这少年相识,忌惮她的身份和两名军余,不敢上前。这时候见她好像跟这少年似乎也不熟悉,胆气倒是壮了些,上前冲万贞唱了个肥诺,道:“中官,小人这就将这小子带走,不打扰您办事。”
万贞跟这少年虽然不熟,但也不能让他被几个闲汉带走,哼了一声:“别在咱家面前弄鬼,这少年身份跟你们天差地别,不是同路人,你们想弄走他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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