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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美术联考
    我并不是一个擅长考试的人,无论我怎么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考前的紧张还是没能消除,可我却依然期待这一场考试尽快到来,我迫切地想逃离这段时间积压在我心头上的那些晦暗,期待这场考试之后能重见的光明。那光明之处便是家乡,那头有母亲的饭菜,有奶奶灿烂的笑容,还有关于叶露凝的一切。
    只是关于奶奶,我最近总有种不详的预感,三天前往家里打去的那通电话,响了许久电话那头也没人接,后来我只好联系上父亲,然而电话那头的父亲却告诉我,奶奶最近因为身体不适再次住进了医院。正在回家路上的父亲当时那沉重的语气让我胡思乱想,忐忑不安,我的身体也忍不住在寒冷的空气中颤抖。电话那头的父亲似乎是听到了我语气里的不安,立刻将语气转变,换了轻松的口吻告诉我,奶奶的病没什么大碍,叮嘱我安心考试,把大学通知书带回家,好让奶奶高兴高兴。
    我能听出父亲在试图掩饰着什么,挂机后我心中的不安并没有消除,奶奶的病可不是小病,而是脑癌。我不敢再往下想,悲观会像蚂蚁一样啃食我的希望,让我陷入绝望的深渊,但我面前还有一场决定我人生去向的考试,我现在只能选择相信父亲的话,好好考完眼前的这场大试。
    我们的考场设在广东工业大学的旧校区,相距画室甚远,为了保障考试质量,开考的前一天下午三点多,我们便带上考试工具搭车前往考场附近的宾馆。到了宾馆已经是傍晚时分,夕阳也退到高高低低的房子后面,阳台上的影子逐渐模糊。城市的灯光按时亮起,人们也正常运作在自己的生活轨迹上,该下班的下班,该吃饭的吃饭,该谈情的谈情,该造人的造人,谁也没被我们的到来影响了生活的节奏。唯独我们,难得有一个晚上停下来数数时间。
    晚饭过后,我们便躲进宾馆里看电视,电视机里正在重播已经结束了差不多四个月的北京奥运,而所有的重播最后都以中国运动健儿站上领奖台的镜头结束。虽然是重播,但对于大半年没看过电视的我们来说,在国歌响起之时还是会心潮澎湃。
    我正看得入迷,突然我裤兜里的手机响起,我掏出来一看,是叶露凝,我激动地走到阳台上,像是我将要站上了领奖台。
    “喂,露凝。”我语气里的小激动引得朝哥扭头斜睨了我一眼。
    “嗯,明天就要考试了吧?”她语气轻松地问。
    “嗯,考完就可以回家了。”我第一次离开家这么久,我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感受到想家的滋味,十八岁,他乡告诉我什么是家。我曾经像小麦同学一样想过仗剑走天涯,想让流浪告诉我什么是家,可是现在看来,我的肉体永远跟不上我的灵魂。
    “呵,想家了?”她轻声笑语。
    “嗯,想···担心我奶奶。”我的声音突然变得沉重。
    “你奶奶现在怎样了?”她的语气也没了笑意。
    “我爸说没什么事,可是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我说。
    “别想太多了,好好考吧,考完就回家。”她说。
    “嗯。”
    为了让闲谈继续下去,我将话题转移到我的两个共枕的好友身上,今天晚上他们还得和我共枕,只是宾馆的床只能勉强容下两人,我和朝哥合力把一直对着手机说情话的阿意给挤下了床。阿意只好挂掉手机,向旅馆服务员要多了一床被子,蜷缩在沙发上,然后掏出手机继续他的甜言蜜语。
    和叶露凝结束通话后,城市的灯光已经很明亮。叶露凝的来电让我心情放松了许多。我转身走进房间,阿意还是坐在沙发上抱着手机说情话,坐在床边看电视的朝哥抬起头来向我投来一个鬼怪的微笑,我心里的得意在脸上晕开,但我迅速假装若无其事地转过脸,拿起床边的电视机遥控器转了台
    关灯之后他们俩很快就入睡,呼噜声也随之响起,我努力静心而眠,但考前的紧张还是来了,我久久不能入睡,直到后半夜才朦胧睡去。
    早上的天气让人只想窝在被窝里,但是在考试的鞭挞下,我和朝哥一鼓作气把被子掀开,唯独阿意,在被子里挣扎了许久,直到我们洗涮完毕他才不情愿地离开被窝。
    吃完早餐后,我背起画板提着画具略显疲惫地随着黑压压的美术高考大军涌进了考场。考场是一个阶梯课室,固定的长椅子和桌子之间的空间甚是窄小,虽然勉强能放下画板,但手脚活动范围不大,画起画来极其不便,还不方便观察画面效果。环境的局限让很多学生开始焦躁不安,他们想方设法让自己画得顺手点,有的学生侧过身去作画,有的学生则直接坐到走道楼梯上作画,更有学生直接两脚踩在长桌上,屁股坐在椅背顶尖上,幸好在监考员的劝阻下,那学生最终放弃了如此高调的坐姿,只选择了一个侧身的姿势。
    他们的举动诱发了我的紧张,我不安地环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也想用一个更合适的姿势去作画,但由于我的位置位于长椅中间,最后我也只能选择了一个不太舒服的侧姿。试卷发下来后,我对着试卷怔了好几秒,因为试卷上只印着一个军绿色挎包,其它的静物和衬布均需默写,恰恰默写是我的短板。但事已至此,我也顾不上太多了,只管拿起画笔争分夺秒地画下我的构图,然后铺色······
    上午的色彩考卷在不知不觉中画完,临近交卷的时候,吹风机的声响四面而起,可怜准备不足的我只能用嘴巴不断地吹着画面上潮湿的颜料,吹得我头晕眼花,直到铃声响起,监考官在讲台上大声催收试卷,我只好作罢,将试卷递交上去,背起画具走出考场。
    走出考场后,我径直来到我们早上选好的大本营——其实也就是一块半枯萎的草坪。刚抵达大本营,老朱便递给我一个盒饭,还有几个前来助阵的师兄也在帮忙派发盒饭。考场上归来的我们也顾不上昔日的斯文,领到饭盒便席地而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前来带考的牛登则在一旁忙着打电话,他时而微笑,时而平静,时而严肃,脸上的表情甚是丰富。
    吃完盒饭,不太自信的梁冬妹画起了速写,为下午的考试做准备。她旁边淡定的朝哥从地上捡了一本其他画室的宣传册在翻看,下午的两科考试都是他擅长的科目,他现在看似胸有成竹。因为昨晚没睡好,我只好闭目歇了会,可是没歇多久,便又随着人流涌进考场。
    下午的第一科考试是半个小时的速写,我进场坐了许久,监考员才捧着两份试题慢吞吞地走进考场,但过了差不多十分钟,他还没将手中的速写试卷发下来。随着时间一秒一秒走过,我内心中的紧张逐渐强烈,我的身体也禁不住哆嗦起来。
    为了放松我的情绪,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口香糖塞进嘴里,嚼了两下,我发现味道口感都不太对劲,便将口香糖吐到掌心中看了看,原来是口香糖内层的锡纸还没脱掉。我这不雅的举动让旁边一个女生投来了厌恶的眼神。虽然此时的我内心无比复杂,但我还是淡定地剥掉沾满口水的锡纸,把口香糖再一次放进嘴里。
    速写试题发了下来,我顾不及去嚼嘴里的口香糖,看了一眼试题,便拿起笔拼命地画。试题要求默写两个人,一站一坐,因为我并不太擅长默写,只好时不时在画板上比划一下动态,然后再往纸上搬,可是时间飞快,我还没来得及深入刻画细节,半个小时的速写考试就在监考员一声响亮的“停笔”下结束。
    速写结束后,直接进入素描考试,监考员很快将一张照片发了下来,我接过照片一看,眼睛不由得瞪圆了,照片上印着一个中年男人头像,他居然和牛登撞脸了,只是嘴巴左边多了一颗黑痣,嘴角上还泛着狡黠的笑纹。我顿时心生厌恶,一个狰狞的牛登拔纸而起。我试图用炭笔头敲打他的脑袋,因为承载照片的是块空心画板,炭笔敲上去便发出“咚咚”的声响,一时间周围考生的目光往我身上聚了过来,此时旁边的女生厌恶地踢了一脚桌子,桌子的震动让我回过神来,我赶紧停住手中的炭笔。
    走出考场时,天色微暗,牛登夹着公文袋一本正经地坐在集合地旁边的石凳上,残阳的余晖打在他左边的脸上,脸上的皱纹依然清晰可见,见到我们归来,他嘴角的笑纹慢慢扬了起来。
    我们陆续地回到了集合地。有的学生已经开始放纵自己的情绪,他们扔掉一起经风历雨的画板,有的学生甚至狠狠地将画板一脚踩烂,我强烈地感觉到他们身上浓重的怨气,能坚持到现在可真不容易啊!我没有扔掉我的东西,联考结束后还有单考,我理性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况且这块画板上满是我努力过的痕迹,我得保留下来,有朝一日我的孩子也打算踏上这条不归之路,我得把这画板传给他。
    考场外很快便是一片狼藉。站在牛登身边的老朱向我们走来,他指着公交站牌的方向大声告诉我们,已经给我们承包了一辆直达小洲村口的公交车。话毕,一片欢声雀跃。
    252路公交车在马路上疯狂地飞驰,在每个转弯路口漂移而过,中途没有停站,站牌下等候着252的乘客眼巴巴地看着252扬尘而去,车上所有乘客的内脏都在肚子里摇摆不安。
    此时,安静地坐在我旁边的朝哥突然用左手捂住嘴巴,身体向前,右手撑在前面的椅背上,脸上的表情只有难受。我忙侧过脸望向窗外,因为我胃里面的东西也在翻滚,呕吐随时可能被眼前一幕诱发。
    “朝哥快吐了,谁有塑料袋,赶快给我拿一个。”坐在朝哥身后的梁冬妹大叫起来,可是没人积极响应,大家都难受地闭目忍受着胃里翻滚的浑浊物。
    梁冬妹还在四处寻找塑料袋,我禁不住扭头斜睨了一眼朝哥,只见朝哥把头一仰,紧咬牙关,喉咙咕噜一下,闭上眼睛让身体安静地靠在椅背上。这时,梁冬妹偷偷地把一个红色的塑料袋塞到他的右手里。
    252路公交车在小洲村口停了下来,同学们都急忙挤下车,他们走到路边的草坪上排开队伍,稀里哗啦地吐了起来。我随朝哥跨出车门,旁边果园飘过来的清新空气把我体内翻滚的气流平息下来,一向容易晕车的我居然没吐,真是万幸。
    我回过头,画室里最为淡定的肥仔欧若无其事地走下车,他走到一根电线杆旁边,左手悠然地撑在电线杆上,摆出一副闲看云卷云舒的模样,几秒后,他在同学们投来的羡慕的目光中哗啦地吐了起来。朝哥二话没说,扭头便走,我紧跟过去。
    “你刚才不是快要吐了吗?怎么现在没事了?”我好奇地问朝哥。
    “其实在车上我已经吐了,只是我又咽了回去。”说着,他咳了咳喉咙往地上吐了一口痰。一时间,我体内风卷云涌,喉咙被一股升起的混浊之气塞住,我也只好啐一口痰吐在地上,然后表情厌恶地看着他。
    我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告诉手机那头的叶露凝,叶露凝笑着说她晚上的宵夜可以省了。那个夜晚,也许是因为刚考完试的原因,我在和叶露凝通话中感到前所未有的惬意。
    次日傍晚,我们坐上了回家的大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