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怡觉得,这栋唐楼根本不像是有人居住的。破落的外表不是令她这样想的原因,而是这建筑物散发出一股废屋的气息。阿怡抬头一看,除了顶楼外,各层的窗户都紧紧闭上,另外也看不到窗口有装冷气机。在一百五十一号大楼对面有另一栋外墙泥黄色的五层高唐楼,只要拿它作比较,便很容易看出相异之处——黄色唐楼各层都有安装不同大小'不同牌子的冷气机,窗框也各有不同丄二楼和五楼的窗外更安装了晾晒架,上面挂着大大小小的t恤、裤子和被单。一百五十一号就像被弃置多年,会被游民、不良少年、吸毒者或幽灵据为己用的房子。它跟一般废屋的分别只有窗子玻璃没破,以及门口没有以木板封掉。
“这唐楼要拆掉重建吧?”阿怡心想。
她环视四周,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弄错了地址。第二街是一条微斜的街道,位于西营盘的旧区,虽然街道东西两端尽头有一些簇新的高楼大厦,但一百五十一号所在的位置附近?都是一些颇具历史的旧楼,而且街上的店子很少,跟相隔两条街'热闹人多的皇后大道西大相迳庭。一百五十一号两旁和对面的十余个店面之中,除了一家纸品行和两家五金行外,其余店子都拉下了闸,不知道那些是空置的店面还是店主休息不开门。街上也人烟稀少,马路很窄,只容许双线单程行驶,可是目前有一辆黑色的厢型车停在阿怡身旁数公尺外,挡住了其中一线。阿怡开始担心莫侦探不小心写错了地址给她,或许是门牌号码弄错,也许是街名写错——毕竟跟第二街平行的两条街道分别叫第一街和第三街,多写一笔或少写一笔,这种无心之失倒很常见。
正当阿恰蹯躇着该走进面前的昏暗梯间,还是到第一街和第三街瞧瞧一百五十一号是什么样子时,响亮的脚步声引起她的注意。在那道阴沉的一百五十一号楼梯上,有一个妇人正缓步走下来。
“不、不好意思,请问这是第二街一百五十一号吗?”阿怡见机不可失,趁着妇人走出门口时,趋前问道。
“是啊。”身穿深色服装、看外表大约五十余岁的妇人回答。妇人上下打量着阿怡,而阿怡这时候才留意到对方提着一个红色胶桶,里面放着一些清洁剂、手套和打扫工具。
“请问你是住客吗?我想问一下,六楼是不是……”
“你要找阿涅吗?”
妇人的话,令阿恰确认名片上的地址没错。
“六楼没错,”妇人凑过头瞄了阿怡手上的名片一眼,友善地笑了笑,“这栋楼每层只有一个单位,你走上去便会看到,不会找错啦。”
阿恰向妇人道谢后,对方便往水街的方向离开。阿恰瞧着阴暗的楼梯间,心想既然那住客^—或是钟点女佣——认识阿涅,那准没错。阿恰怀着忐忑的心情,一步一步往上走,一方面她不知道这个阿涅能不能帮助她,另一方面,梯间的环境和光线也令她颇不安,每次走到转角,她都仿佛觉得会有可怕的东西忽然跳出来吓她一跳。
缓缓地走完五层楼梯,阿怡来到六楼。正如妇人所说,这栋唐楼每层只有一户,六楼楼梯旁就只有一扇白色的木门,门外有一道钢闸。从外表看来,这门没有什么特别,就是平凡的、随处可见的唐楼住宅单位大门。木门和钢闸上没有贴任何东西,既没有“侦探事务所”的招牌,也没有写着“出入平安”的红纸或门神的画像。门旁有一个黑色的门铃按钮,样子很古老,就像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一直用到今天似的。
阿恰确认了墙上写着“六楼”两个字,然后伸手按下门铃。
“哒哒哒哒哒……”是很古老的门铃声。
等了十数秒,门后没有动静。
“哒哒哒11哒.”阿怡再按。
再等了半分钟,大门还是紧闭。
不在吗——阿怡心想。然而她隐约听到门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感觉上室内有人。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阿恰按住门铃不放,那串扰人的门铃声就像机关枪似的,一声声打在鼓膜上。
“够了!”钢闸后的白色木门突然被打开一线,半张脸孔在门缝露出来。
“您、您好!我是---”
“砰”的一声,大门再次关上。
阿恰一脸错愕。门后再次陷入沉默,于是阿怡再次按下那发出噪音的按钮。
“我说够了!”门再次被打开,这次那面孔稍微多露了一点。
“涅先生!请等一下!”阿怡嚷道。
“不用‘请’,我今天不见客!”对方边说边关门。
“我是莫侦探介绍来的!”眼看木门快要关上,阿恰情急之下吐出这一句。
“莫侦探”这三个字似乎有点效果,对方的动作止住,再缓缓地拉开木门。阿怡从口袋掏出名片,隔着钢閛递给对方。
“该死的。莫大毛那混蛋又丢什么鸟事给我啊……”接过名片后,门后那人打开了钢闸,让阿恰走进屋内。
踏进房子里,阿恰才清楚看到这家伙的外表,而这是继目睹一百五十一号大楼外观后,她今天所受的第二个冲击。这男人看样子约四十岁,个头不高,身形也不壮硕,就是很平凡的普通人身材,甚至可以说有点瘦。他顶着一头像鸟巢般的乱发,刘海盖过眼眉,发尖垂在一双无神的眼睛前方,跟那个尚算高挺的鼻子构成一种微妙的违和感。他的嘴唇上下和下巴满布胡碴,加上他身上那件沾满污迹、绉巴巴的灰色t恤,以及那条?管边缘脱线的蓝白色格子七分裤,活脱脱一副草根阶层的形象。阿怡在屋村长大,见过不少这种外表不修边幅的街坊,她记得陈大婶的老公以前就是这模样,每天陈大婶扠着腰骂老公没出息,陈大叔却只自顾自地喝啤酒。
阿恰将视线从对方身上移开后,屋子里的环境教她再次暗吃一惊。她脑海只浮现两个字:“狗窝”。
大门旁堆着一堆堆杂物,有报纸杂志、衣服鞋袜,还有大大小小的瓦愣纸箱。经过玄关后,大厅一样杂乱无章,跟玄关正对着的墙前放了两个大书架,书架上歪歪斜斜地塞满书本,书架前方的圆桌上则放着三个鞋盒大小的木箱子,里面塞满电线、电路板和阿怡没见过的电子零件。桌子旁的每张椅子上也放置了东西,其中一张的座位上堆叠了十数片光碟,另一张更夸张,座位上放的是一个上下颠倒、外壳发黄的旧式电脑萤幕。
在大厅左方的角落有一张办公桌,案头同样是一片狼藉,纸张、文具、书本、喝光了啤酒罐、几个麦果营养棒的包装袋、两台笔记簿电脑,芜杂地散落在桌上各处。办公桌前有两张相对的墨绿色沙发,上面分别搁着一支电吉他和一个粉红色的行李箱,而沙发之间有一张小茶几,这大概是房子里唯一一件表面没放杂物的家俱。办公桌右方有一个组合柜,上面有一套看来有点年纪的音响,架子的空隙都塞满cd、黑胶唱片和卡式录音带,而最下方的一格放了一个电吉他音箱,电线像毛线球般打结,整整一大国搁在地上。柜子右面有一棵高约一公尺的观叶植物,植物后面的墙上有一扇偌大的窗户,虽然损蚀的百叶窗帘放下了一半,猛烈的阳光仍能从窗口照进室内。在阳光映照下,阿怡看到室内很多家俱和摆设上都沾满灰尘,窗前的地板上还有一摊摊污迹。
——一个住在这种狗窝里'蓬头垢面的男人会是名侦探?
阿怡差点想将心里的话宣之于口。
“请、请问您是涅先生吗9?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