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戌年腊月十三, 南疆飘起鹅毛大雪。新冬深雪中,第一朵殷红梅花悄然开放。
天色入暮时, 南疆某镇一隅,一户普通人家传来孩童呱呱落地清脆的啼哭。
是个娇弱的女孩,但孩子父母仍是欢欣满足。
伴随着新生儿的啼音以及天空中飘荡的大雪,一抹白色人影如仙如魅般降临在农户家窗外。
不是踏在实地或建筑上, 而是足尖虚虚地踏在窗外一株红梅的梢头,寒风飘雪的天, 她只着了一身雪白衫裙, 足下甚至没有穿鞋,光裸着脚踝,却毫不觉得冷,墨色长发披散至腰间,浑身没有太多饰物, 只有额上一枚殷红珊瑚佩, 如红色水滴般镶嵌在眉眼间, 衬得容颜清冷高洁。
她似乎在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甚至, 已在窗外等候了良久。
屋里人发现来人最初是惊吓,在看清女子的长相打扮后,除了床上不能动弹的产妇, 其余人齐齐冲入屋外, 对着来人伏地叩头行大礼:“圣主!圣主降临!!”
这般打扮与神韵, 唯有南疆圣主。
圣主是整个南疆的神祗与帝王, 见过的人莫不激动敬仰,而眼前神祗也真如神祗般,高华不可攀,她虚虚地停在半空中,眼望天空,用手指掐算一番后,自语:“果然是神诞之时。”
旋即望向农户:“你的孩子诞生于神诞之时,我已掐算过她的命数,她将是我南疆下一任二十一代圣主,你可愿我带她回朝?”
南疆圣主的传承,从来是按神诞日选择,传说每隔十余年便会有一个神诞日,每一任的圣主便是由神诞日中得来,现任圣主便会在神诞日挑选下一任接班人,这个日子颇为神秘,除了历代圣主,谁也不得而知。
同时,这亦是南疆宗派最为重要的继承,南疆全国子民最重要的信仰传承。
南疆人又将这种情况称为“天选之子”或“神之后裔”。他们相信每一任圣主的诞生都是上天的旨意,只有天神后裔,才有绝顶的天赋与力量修炼神术,守护南疆。
听闻自己的孩子竟是神之后裔,农户们惊得半天没有回话,最后当家的汉子战战兢兢磕头,“愿……愿意。”
天选之子是整个南疆未来的希望,没有人能违背神的旨意。
众人战战兢兢将孩子送上来,孩子裹在包被里,小而粉嘟嘟的一团。
风雪越发肆意,几朵纯白雪花落到孩子身上,风一吹,雪花又走了,落到枝头红梅上,深雪中红梅殷红傲人,白衣女子抱着孩子,看着雪中落梅,道:“雪为白,梅为殷,你就叫白殷吧。”
“愿你这一生,如雪般纯粹高华,如殷梅傲然不屈。”
新一任天选之子降临的事很快传遍整个南疆国度,不论王庭或乡野,皆在为新一任圣主的来临欢欣鼓舞。
而还处于年幼期的未来圣主,则被带回王庭,由接回神诞的现任圣主兰封亲自教养。
南疆向来是一代圣主亲自教导下一代圣主,作为王朝接班人,术法的巅峰传承者,每一任圣主都是从婴孩起开始培养,无论是灵术造诣或治国之能,灵术造诣上,南疆许多无上秘术不能外传,唯有历代圣主可知,只能代代间紧密相传,为了打下坚实的基础,还需从小使用某些对灵力有助的药物;至于治国,除开修习异术外,孩子还需通晓文墨学术,为日后通晓时政,培养高度的政治能力打下基础。
文韬武略,是一个帝王该有的基本素养。
培养一个合格的君主本就是难事,更何况除文韬武略,还会顶级灵术的君王。
是以南疆要培养一个杰出的圣主,几乎举满朝之力。
每一任圣主的年幼,都是在高高的白雁塔上度过。
白雁塔是南疆最高建筑,古人心中,越高之地越能与神明通灵,是以它也是历代圣主专用之地,在高而无人打扰的塔上,每一代圣主在这里修行、学习、增长、提升。
这一次被带回来的天选之子亦是如此,甚至,兰封对她的要求更严厉,从她婴孩时期有记忆开始,生活与教育就在塔上,令人惊喜的是,这个神选之子果真如众人所期待一般,哪怕是婴幼儿期,就早早展现了她的不同寻常。
她说话比寻常孩子早,认辨及各项反应能力都比同龄孩子快出一截,记忆力感知力都超群,是以对她的教学启蒙都比历代的圣主更早一年。
历代圣主是从三岁开始,而白殷是两岁不到。
兰封也更加用心,每日雷打不动来几个时辰,在密室里亲自教导未来继承人灵术或者文墨,教导完后就要由孩子自身参透——没错,即便是孩子,也得从小自我锻炼,不断提高悟性,为日后冲击天赋巅峰做准备。每天也都会布置课业任务,若没有完成,会有处罚,丝毫不顾她只是个几岁幼儿。
而除了兰封,塔上就只剩几个侍候的仆从,所以塔上几乎没什么人烟,空荡冷清,幼小的白殷大部分时间都在密室里独自呆着,陪伴她的只有成堆的书籍、术器、秘宗。
只有极少数时间,她能休息片刻,尚小的身子站在塔最高层,看向外面的世界,但也只是看一会,她就得回自己的密室继续修行。
这几乎是种苦行僧的模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对一个孩子来说,很残酷。
但帝王的成长过程,本身就是残酷的。
五岁那年,年幼的白殷也曾展露过孩子的心性,她爆发过一次,她丢了手中密卷,像普通孩子一样哭泣,拒绝再练功,并质问前来教导的兰封,自己为什么要每一日都要过这种枯燥的生活,为什么不能像普通孩子一样欢笑玩乐,随心所欲?
那些极少的、站在塔上往下俯瞰的瞬间,她看到塔下的疆域、百姓、街道、形形色色的生活气息,就连最普通人家的孩子们,也能自在的奔来跑去,欢乐打闹。
为什么她不可以?
兰封什么也没说,只牵着她的手,带她下了塔。
小白殷是下过塔的,在某些节日,或者被允许的时刻,她下塔在王庭行走,接受民众的朝拜。但这一次,她们去的却不是王庭,而是城都。
南疆的城都是整个南疆国度最繁盛之地,她们穿过大街小巷,看着繁茂的商贩、人流、市井人家,一切都是安定祥和的模样。
然而,繁盛中亦有缺陷,富足城里亦有流浪的乞儿,热闹市集有跪着身体卖身葬父的幼童,医馆门口有得了病没有诊金而生生等死的病人。走出城后,逐渐展露的大片农田中也仍然有许多穷苦人家,农田中风吹雨洒辛苦劳作,仍未必能吃得饱穿的暖……
兰封指着这些人问:“看了刚刚一切,你有什么感受吗?”
年幼的白殷想了想,“世上有富人也有穷人。”
“觉得穷人可怜吗?”
还只到兰封大腿高的小姑娘联想方才一切,点头,“可怜。”
吃不饱,穿不暖,甚至居无定所,家庭破碎,生命在死亡里打滚,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怜呢?她的日子虽然枯燥,但好歹有吃有穿,还有人伺候,也从无性命之忧。
兰封道:“白殷,我们的南疆看着还不错,但仍有众多需要我们扶助的百姓。”
“你看到那些吃饱穿足的富人百姓,是以前历代圣主治理国家的功绩,而这些穷人,是她们未完成的工作,我们后辈的职责,就是继续她们的脚步完成……”
“白殷,不要怪师尊对你严厉,我们是圣主,是国度的王,这不是一份荣耀,而是一份责任,我们享受国家最多的供奉,就要尽最大的义务,我们生来就是为了国家与子民,师尊要你学习,就是为了日后更好的治理国家,帮助百姓,守护国土,如果有一天,每个百姓都能吃饱喝足,不流离居所,能家庭幸福安居乐业,就是我们最大的成就。”
“听懂了吗?”
五岁的白殷没有答话,但此后的岁月,她没有再抱怨过,更收住了眼泪,终其一生,再没有像寻常人般哭泣软弱。
习文,修术,她比以前更刻苦。
那一句,生来就为了国家与百姓,与历代所有的圣主一样,被刻入了血脉里。
随着年岁增长,小姑娘逐渐长高变大,也越发聪慧多思,各项天赋愈发锋芒毕露。
她生来就是奇才,灵术及头脑智商皆是拔尖,过目不忘,感知力领悟力惊人,哪怕不修术,也会在成为某业内的顶尖人物,但她偏偏被选为了圣主,由着国度最顶尖的人物教导,兰封几乎是倾囊相授,又有最好的资源供奉,她的修为越来越高,不到十岁她的灵术便可以超越朝中三四十岁的高级术师,十二岁,媲美资深十长老,咒术、灵术、卜术、幻术,南疆顶级四大术她成为历来圣主中唯一全修的,甚至有人断定以她的天资,假以时日,定会成为南疆圣主中最拔尖的人物。
十四岁那年,朝中发生了一件大事,圣主兰封因病仙逝,兰封圣主亦是南疆不多出的杰出领袖,一生建功立业,为南疆鞠躬尽瘁,死前放心不下的,除了终身守护的南疆国,还有未长大成人的徒弟白殷。
这些年她虽对她严厉训导,但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爱护有加,亲如母女。
南疆是她的心血,白殷又何尝不是。
看着师父担忧不舍的眼神,半跪在床榻前的少女坚定道:“师尊放心,我会好好的,也会好好替你、替历代所有圣主前辈,看护我们的南疆。”
兰封至此逝去,刚满十四岁的白殷正式登位,成为南疆国第二十一代圣主。
白衣白裙,额戴红佩,端坐在王位上,身着圣主传统服饰的少女,早已褪去这个年纪该有的稚嫩与青涩,取而代之的,是帝王的端重与威严。
曾有人担心圣主继位太早,无法统领国家,但很快猜测被击碎。
十四岁的白殷哪怕年幼,却已具备了一个统治者该有的素养,灵术拔尖,且仍在飞速突破,治国理政,头脑聪慧灵敏,作风沉稳大气,虽然年幼,但行事有条不紊。
另外,即便上一任兰封去了,但她的主教风河还在,按南疆王俗,一代圣主配一代主教,圣主死,主教虽不至于殉葬般丧失人性的手段,但大多会归隐,待百年后与圣主一起合葬。而新的朝代则由新圣主与圣主相对的新一任主教继续传承。
但白殷继位时还年少,兰封放心不下,同时因为风和一直没有寻到出色的继承人,是以托风和续辅佐白殷,待有了合适主教继承人,再退位让贤。
在风和忠心耿耿的辅佐下,白殷虽然年少,但成长极快,国事政事越发通晓,且她的政治才能也随着登基展现出来。她性子看似清冷高洁,但骨子里自律克己,对百姓有着天生的怜悯与慈悲,爱民护民,重视农业发展,鼓励生产,轻徭薄赋。且大胆提拔选用人才,礼贤下士,善于纳谏,制定出许多促进经济的国策。
另一方面,她建立国学,鼓励各阶级国民受教育,储存培养更多人才栋梁,这些都为国家的发展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助力。
一时间,南疆在她以及各位贤臣辅佐治理下井井有条,欣欣向荣。
而这还不够,新晋圣主甚至走出王庭的庙堂之上,深入民间,微服私访。
自她打算开立国学后,不仅吸收了王庭内不少人才加以培养,在民间,她也希望能找到更多有天赋有才能的人,毕竟人才济济才是民之福兴,国之昌隆。
这一路,倒是选了不少人,有侠肝义胆一心为国的侠士,有出身普通人家却有抱负的子弟,还有贫农寒农里资质尚可的孩子。
又一日,大雪纷飞,她们来到了南疆某小镇,街头,一个衣衫褴褛的孩童在风雪里发抖。
一个馒头丢过来,是镇上富商在施舍米粮吃食,孩童伸手去接,却见一辆马车停在他面前,一只白皙的手捡起雪地里的馒头。
那只手将馒头上的脏污拍去,重新递到他眼前,孩子抬头,见到一张微蒙着面纱的脸,面纱遮着鼻翼以下,他只看得到一双澄澈的眼。
女子看起来年纪刚至妙龄,却没有同龄人的活泼与稚嫩,只有一种久居上位者的镇定与淡然,她打量了他一番后问:“小家伙,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跟我回王庭,成为我们南疆的战士,保护人民与国家。”
女子摘下面纱,露出她全部的面容,孩子险些跪倒在地,“圣……圣主……”
竟然是南疆最尊贵的圣主,孩子啜诺道:“我愿意……”
来人正是深入民间的白殷,她颔首,再问他:“小家伙,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八岁的孩子抬头仰望着她,语塞。
哪有什么名字,从他记事起就是流浪街头的乞儿,不知父母是谁,不知家在何方,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与狗争食,窝睡在屋角坟堆,旁人叫他都是“小乞丐!臭要饭的!”哪里有什么名字。
女子看穿了他的心思,抬头望天,此时雪霁天晴,一轮明日挂于苍穹,光明温暖。
然后她说:“以后你就叫阿昭吧,朗朗乾坤,白日昭昭,希望我们南疆能像这天上的明日一样,光明坦荡。”
受兰封影响,后来白殷对每一个收留在身边的人取名,皆寄寓了美好的愿景以及对家国天下的祝福。
这大概是每一任圣主骨子里对国家人民的爱恋。
取名做阿昭的孩子被带回了王庭,分到了青卫营,那是国学司里专门培养年轻一代的训练营。
人是白殷亲自领进去的,从街头一个生死无着落的乞儿到国家最好的国学司,从此衣食无忧,甚至还有着远大的前程,小家伙激动下再度朝圣主跪拜,对方却扶住他,并未让他跪下。
她淡淡道:“阿昭,你无需自卑,你来这便是具备了资格,你很有天赋,我希望你好好努力,成为南疆出色的战士!”
孩子啜诺着点头,不敢直视她的面容。
而她松了手,继续往前走,这硕大的青卫营练武场,作为全南疆的信仰,有太多勇士想见她一面。
自此,阿昭便留在了青卫营。
能来这里的每个人都很拼,有的是感激圣主与王庭收容,有的是想为自己拼一个前程,有的是心存抱负日后要为家国出力……这些,阿昭都想。
最主要的,他不想让带他来的人失望。
虽然他现在还小,但她亲口说了,他是有天赋的人,他想试试,自己这卑微的命运,是不是真有值得人看重的闪光点。
青卫营每四年会有一次大考核,脱颖而出者会不断晋级,完成从新手训练者到合格战士的转身。
四年后,进营时还是孩童的阿昭已经成为一个少年,在训练营的练武场上,拿着剑,辗转于各个对手之间,拿到考核第一。
这说明他不仅能够成为一个合格战士,能从近千人里考核第一,甚至击败许多大他年岁对手的成绩,更能说明,他的确具有常人不及的出众天赋,假以时日,他必能成为大才。
而此时的圣主,坐在高高的台阶上,她的神色依旧淡然,但在看到他拿了第一后,唇畔微微牵起,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这是他第一次看她笑。
她说:“下一次是一场大考,我会亲自试炼你们,拿到第一的,将会成为我新一任的左卫与右卫。”
圣主的左卫右卫是圣主最贴身的保卫力量,历来也由圣主自己选择。
又一个四年,这一年选拔左右卫的大考,阿昭真正站到了她的身后,彻底褪去了孩童的稚嫩,成了高挑健硕的少年,左卫笔挺的铠甲在他身上流转着金属光芒,还有他意气风发的脸,与他相对的右卫,是一个叫鸿雁的女孩,这次考核与他并列第一,据说,她的名字,也是圣主取的。
考核结束后,一贯淡然的圣主突然道:“你们两除了左右卫的官职外,还想要什么奖励吗?”
鸿雁与阿昭一样,均是出身贫寒但勤奋上进且天赋卓绝的年轻人,也因为出身不好,所以两人格外拼,才能以十几岁的年龄登到左右卫的职位。不过鸿雁的性格远比阿昭活泼,她原本是牧马家庭出身,有种农牧女子的豪爽与耿直,她瞅着圣主一笑:“真要奖励的话……我想摸摸圣主的手……”
这要求可谓好笑又大胆,别说触摸,在信奉神的南疆,圣主是神在凡间的代表者,没有圣主的命令,他们这些凡人与她的距离,不得靠近三步以内,否则是冒犯与亵渎。
可话说回来,全南疆上下,又有谁不想得到圣主的触碰呢。
圣主是神的存在,据说新生的孩儿,只要圣主摸一摸额头,便能终身远离灾祸,不病不痛。
所以,鸿雁的要求也可以理解,不过她又笑着摇头解释,“我不是为讨祝福,我只是单纯的崇拜圣主,想跟圣主亲近亲近。”
圣主看起来严厉清冷,但她对于百姓的慈悲爱怜,是每个子民都能感受到的。
这样心存仁爱的神祗,谁不想触一触,增加些亲近?
鸿雁也知道自己只是一厢情愿,毕竟圣主的神躯哪能由人随便触碰,但她没想到,原本坐在王座上的圣主忽然朝鸿雁伸出了手,鸿雁顿时傻在那。
圣主真的会满足她的愿想。
这是对她考核出色的奖励,亦是一个圣主对臣子、部下、人民的爱意。
鸿雁不敢相信地摸了摸圣主雪白纤细的指尖,内心太过激动,竟转头看向一旁阿昭语无伦次道:“阿昭,你也来试试?圣主的手,是暖的……”
天爷啊,她以为圣主冷冰冰的样子手必然也是冷的,没想到跟他们一样都是温热的,倒真的让人生出了更多亲近之意。
阿昭哪里敢,他连与圣主的直视都不敢,便只低头腼腆一笑。
其实那一瞬,小伙子不是没有过渴望的,但他放弃了,他不敢触碰,她是高高在上的神,他能远远看着就够了。
再心存仰慕,也不过是在练武场的人散后,将她在墙上曾留过影子的地方,用指尖浅浅触碰,满怀虔诚。
因为成为圣主左右卫,此后,两人有了进入白雁塔的资格。
比起过去两人呆在训练营,只能每隔一段时间白殷亲去亲卫营才能看到圣主的情况,如今的两人已能日常跟随白殷。
相比起右卫鸿雁要兼顾王庭军防,左卫阿昭贴身保护圣主的时间更多,但凡是他的轮值日,无论她做什么,他都陪在左右。
除了在王庭处理要务,大多时间白殷都在圣主的专属之地白雁塔上看书,习文,练习异术与武学。
其实作为圣主,她只需精通异术就好,武学,是侍卫的事。
但她对自己异常严苛,什么都要做到最好,他时常看到她学术间的火烛通宵达旦明亮。
偶尔她也会带领两人一起看书学识,左右卫虽在青卫营受了教育,但学海无涯,既然做了白殷的贴身人物,白殷总希望她们能更好,闲暇时她会亲自指点他们。
鸿雁什么都好,就是毛躁了些,虽通文墨,但字总是写得歪歪扭扭,没个章法。有几次白殷便亲自拿着帖子督促她写,对她写不好的地方,还会亲自示范。
至于阿昭,为了能使自己更好的侍奉白殷,他一贯什么都尽力做到最好,但便如此,也总有不懂之处,每每如此,白殷也是细细教导,表情虽清冷端重,却从无不耐敷衍。
他们虽是她的左右卫,可某些方面,算是半师半长。
偶尔有休息的时间,白殷什么也不做,只静静站在白雁塔上层,白雁塔周围栖息着南疆特有的白雁,通体无一根杂毛,雪白美丽,因着她们盘旋于塔周身,这座塔才被称为白雁塔,它是南疆最高建筑,高耸指向天,仿佛建得越高,便越意寓着圣主与神通灵。
究竟能不能通神阿昭不知道,但他看见那女子站在塔的最上,一袭纯白衣衫,墨发散披着,垂到腰际,除了额头珊瑚珮,身上不戴一件饰物,干净到纯粹,白雁在她身边扑扇着硕大的双翼,翱翔穿梭,而她肃容,目光不悲不喜地俯瞰着南疆。
这一刻的她,真正像一个生于云端天际,面目肃然的神祗。
随着跟随她、守护她站在白塔俯瞰的场景越来越多,直到有一次,他看向她的背影,心莫名狂跳。
十六岁的少年第一次恐慌又无措的发觉,随着相处的深入,他对她渐渐生出了除主君与师长外的其它感情。
明知不可又无法控制。
这南疆里,有太多人无法控制,过去在练武场,无数人为她狂热。
他们的圣主,英明、睿智、慈悲,还有一张清冷而美的面容,这种美在神的光环被无限放大,人们不敢亵渎她,却又止不住的仰慕她。
这种狂热,像凡间的子弟仰头望着天上的神女,喜欢,更知天人有别,默默压抑,化为追随的动力。
更何况与她朝夕相对的他。
某一次,像是压抑的心太久,他鬼使神差走到她身后,走到两人距离的三步以内,他跨越了一个普通臣子与主君的距离。
听到他的脚步,她回头看他,墨发浓睫,瞳仁幽深。
与她视线对撞的一瞬,仿佛被她清冷的眼神看到心底,他忽然局促至极,只能掩饰着拿了件披风给她:“塔上风大,圣主别吹凉了……”
她没有接,只凝视着他的眼睛,逼得人心无所遁形,她冷声道:“阿昭,我大你七岁。”
“而且,你也不再是当年懵懵懂懂,我带回来的孩子了。”
他一愣,她却再度看向塔外。
她凝视着塔外飞来飞去的雪雁,她似乎很喜欢那对雪雁,它们想飞到哪就飞到哪,而她,最多的时间都在这高高的塔上。
这里,有她要担负的所有责任。
她看了雪雁很久,倏然轻声道:“阿昭,我知道你的心思。”
顿了顿,她说:“但你要明白,站在圣主的位置上,我这一生,这一切,都属于南疆,不属于我自己。”
“此生,我最不可能拥有的,就是自由。”
后来很多天,他渐渐懂她语气里的无奈,以及那句自由。
她何其聪明,她当然看穿了他的心。
但她又何其坚定,她是圣主,南疆的统领者以及所有子民百姓的信仰,她这一生都得奉献给神,奉献给子民。她的感情,只能有大爱,而无小情。
他特别想问问,在成为圣主之前,她的生活是怎样?
据说她只是普通人家出身,可若是家庭和睦,父母宠爱,姐妹兄弟陪伴,也不乏最寻常孩子的欢喜和乐,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闹就闹……可她没有,从一出生,她就被王族选为天选之女,接进高而疏离冷清的白雁塔。
从此,她以神的身份居于白雁塔。离开父母亲人,也不能再有寻常人的喜怒哀乐,因为她是神,神是冷静的,自持的,从容而无所不能。
他很想问问她,在这座塔上,高高俯瞰着南疆的疆域时,她有没有向往过人间琐碎而平凡的情感?有没有有过去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有着最纯粹喜怒哀乐的百姓生活?
最终他没有问,因为他懂了她的心。
半年后,他自动请除左卫的职位,拜在了大主教门下。大主教风和坐在高台之上看他,眼神悲悯,“年轻人,你为什么想到我这来?”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无比清晰地回答:“因为我想要以另一种形式,永远陪伴她。”
成为主教需要历经艰难的过程,主教是圣主的陪伴者与朝堂协助者,是国度里唯一能与圣主并肩的人,所以他们必须异常强大,要懂得修术,还要学会理政,这与他从前一心修武是不一样的道路。
可他义无反顾。
他修习得晚,便要付出常人多倍的努力,从前就极端勤奋自律的他,更加疯狂,旁人勤奋不过闻鸡起舞,他是一天几乎只休息一两个时辰,没日没夜,疯狂修习。
好在,命运总是眷顾勤奋的人,加之他天赋不错,竟然当真通过了大主教的考核,拜在了主教门下,成了关门弟子,下一个主教继承人。
有人问他为何做出如此选择,左卫的职位已是不错,而主教虽更显赫,但必须承受更多。
作为主教,圣主的终身陪伴者,他们不能成婚不能生子,不能有正常人的生活,他们的一生,就为了奉献给圣主。
但他甘之如饴。
他从没想过在她身上得到更多,也没有想过这一生该有怎样的生活,对他而言,能用这样的方式陪伴她,守护她,就是他认为的最好未来。
三年后,前任大主教风和离世,真正去了地宫去前圣主兰封合葬。一圣主,一主教,这一生不是夫妻亲人,却是一生中最好的协助者,相守人。
生相随,死相伴。
而阿昭,则顺利接任主教之位,成为这一任圣主白殷的正式主教。
他们接触的机会也越发多,商讨朝政,灵术同修,但这一切都隔着距离,只是伙伴与战友之间,不曾任何逾越。
唯一的逾越,大概只有一件。
那是他成为主教后的第二年,因为边陲某城水利之事前去查探,那边陲与中原紧邻,在毗邻中原小镇市集上,他见到一支玉簪。
中原汉人盛戴玉簪,南疆人倒是戴得少,但不知为何,见到那玉簪的第一眼,就让他的眼神挪不开,那玉簪上的白雪殷梅的雕刻花型让他想到了她。白雪殷梅,多么衬她的名字,白殷。
最终他买了它,明知自己不该买。
但在结束公干回王庭后,他没有勇气给她,汉族男女间送饰物,总是有着别样的情愫……这种情愫,是他们之间不该有的。
最终他没有亲自送出去,而是趁她不备,悄悄放到了她的内室。
他想,就当它不代表任何情义,仅仅是玉簪寓意衬她,是可遇而不可得的饰物罢了。
他将簪子放在了内室案几上,她稍一注意就会发现,其实是有过期待的,虽然不指望这枚簪子代表情义,但也单纯的希望她喜欢……不为什么,只是觉得她这一生,过得太沉重,如果能有一点点小小的礼物让她稍微开心,也是好的。
而后面,她从没有佩戴,也从未提过,好像她就从未见过。
后来,他就不再多想了——本身也不该多想。
直到又有一天,青穗问他:“阿昭大人有什么生辰愿望吗?”
哦,白殷几年前的又一轮神诞之日,终于选出了自己的下一任继承人,青穗,带回了身边教养。
教养了几年,此时青穗还小,是个不过五六岁的娃娃。白殷对她严厉,但到底顾忌她是孩子。
——说起来还是因为自己当年的经历。
当年幼小的白殷被接到兰封身边,兰封的严厉让她一度不适,即便现在能体会师尊当初的不易,正因为每一任圣主肩上担子的沉重,在青穗的幼年间,她尽量不给她太大压力,一面认真教导,一面尽可能给她一些孩童空间,毕竟圣主这一生付出太大,太过艰辛孤苦,比起成年后亢长的沉重岁月,孩童单纯之乐她尽量保留一些。
所以她对年幼的青穗没有太过压抑天性,甚至在青穗生辰时,还记得给小青穗放一天假,并满足她多日的心愿,带她进城游玩。
年幼时期几乎都在塔上枯燥度过的小青穗听闻能跟师尊出去游玩,高兴极了,想法黏着师尊,拉着她的袖子一道下塔。
下塔后刚好遇见来向白殷禀报政务的阿昭,大概是兴奋,小家伙特别高兴地跟阿昭打招呼,还问阿昭:“阿昭大人,你什么时候生辰啊,师尊说了,生辰是一年中最快乐的时候,可以许愿的,我今年愿望是下塔去城里游玩,师尊答应了!那阿昭大人你呢,你生辰有什么愿望吗?快对师尊说。”
阿昭微笑着摇头,“没有,我是大人,大人不需要愿望。”
人生到他这个地步,应该满足了,可是他看了看与小家伙一道出来的白殷,看着她雪衣之上乌顺的头发,心里又想,如果真要有什么愿望,便是希望能看到她戴上那枚发簪。
当然,只能是想想。
就这样吧,就这样能守着她,已经是最好的人生了,他不该太贪心。
但他不知道,这一晚,游玩归来的青穗跟师父回塔之后,小不点青穗突然冒出了一句话。
“师尊,阿昭大人是不是喜欢你?”孩子正是年幼单纯,心头有什么话便说什么话。
白殷微怔,道:“小孩子不能想这个问题。”
懵懵懂懂的青穗反而追问:“那师尊喜欢他吗?”
白殷并没有回答,只道:“再胡说,师尊可要生气了。”
小青穗便不敢再问,刚巧天也晚了,便去了内殿一侧小床乖乖入睡,只不过睡前还在遗憾嘀咕:“为什么师尊不能喜欢他,阿昭大人那么好,什么都为师父着想,还送了师父发簪……”
但孩子就是孩子,再疑惑,也很快就入睡了。
但她不晓得,这晚上,师尊很晚都没有睡。
等到夜深人静之时,小青穗被轻轻的声响扰起,小床上的她侧过头,被眼前一幕惊住。
内室里的师尊,竟挽起了一头乌黑的长发,她雪白的素手,将一枚发簪轻轻戴在发间。
乌黑的发,配雪白的玉簪,一贯鲜少打扮,此刻竟对着镜子细细端详。而她的手一直抬在发间,握着那枚簪,须臾,她对着镜中的自己微微一笑。
师尊很少笑的,更多的是清冷与端重,更从未这般小女儿形态的笑过,眉目间,甚至带着一抹罕见的娇羞。
但这也只是一瞬间,很快,师尊收了笑,不知想到了什么,那抹笑意淡去,变成了一抹怅然。
她伸手,轻轻取下了那枚发簪。
这是小青穗唯一看到师戴过发簪的机会,此后,这幕场景再也没有过,那枚发簪也不知被师尊收到了那里,小青穗再没见过。
不过懵懵懂懂的小青穗却是知道,师尊心里或许不是没有阿昭大人的。只是她们彼此的身份,无法再前进。
话说回来,南疆最顶级的两个位置,圣主与主教,均是终身不能成婚的。
主教又有一个称谓,叫做神仆。既是侍奉神之圣仆使徒,便是为了能全心全意将毕生所有精力奉献给圣主,所以终身不得成婚。
至于圣主,一方面,在中国某些传统习俗中,神是高贵纯洁的,高高在上,不可亵渎,当然不能与凡人成婚,另一方面也与圣主修行的灵术有关,南疆的某些顶级灵术必须由处.子之身修习,方式与某些走刚阳之路的男性童子身有异曲同工之妙,更重要的是,许是物极必反,凡事也有利有弊,南疆灵术强大,却多少对修炼者自身也有一定影响,灵术修炼深者自身某些方面受损,也会影响人的繁衍生育能力,总之一旦走上无法修行之路,便很难再做普通人,是以历代圣主们皆是不婚,彻底地禁了自己的私人情感,全身心投入国家子民守护中。
这就是圣女,从她们选择这个位置开始,便剥夺了太多作为正常人,哪怕只是天底下最平凡普通人的权利。
看似外表光鲜荣耀,实则她们付出的代价与心酸,无人能体会。
所以此时的小青穗还蒙然不懂师尊那一夜卸下簪子,为何最后露出那一抹怅然与无奈。
而还没有等她彻底明白,四年后,一场风暴席卷了南疆。
外族觊觎富饶平和的南疆,三十万大军联手袭击南疆。
南疆虽在历代圣主治理下繁盛安定,但历代南疆人民温顺和善,爱好和平,且国民人数并不占优势,比起虎视眈眈如野狼猛虎般众多的邻国,人口本身就少,骤然而来的大军以包围之势突袭南疆,南疆奋起反抗,仍抵不过多国携手连击。
王庭已尽最大能力组织保卫反攻,奈何敌军太强,这场战争艰难持续了半年之久,前线仍旧被攻破。
负责前阵防线的南疆第一兵马大元帅战死,烽火连天,叛军一路汹汹攻进南疆京都。
京都若再破,南疆便亡!
生死攸关之际,坐镇京都的女王白殷,从象征神祗的高塔下来,立于城门之上,指挥己军自卫,驱逐侵略者。
这一场南疆保卫战,在南疆史上可谓是最浓墨重彩又悲壮的一笔,白殷组织几万军民对抗近十万大军,以少对多!
敌军的力量不断被她出色的军事天赋消耗,竟只剩三千人,而这最后三千人也如疯了般砍杀烧掳,做最后的疯狂报复,他们甚至打算攻不下南疆都城,就用巨型火.药将整个都城炸为平地!几万百姓的都城,数百年的南疆文化历史传承,危难之际,圣主白殷白衣如雪屹立墙头,以身布下大阵,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挥手结出三千幻阵,令敌军军心溃乱,自相残杀,幻阵停止了敌军阴谋,但敌军的乱箭亦射中了她,她胸口鲜血如注,却撑到敌军彻底溃。
此时的她亦是灵力透支,将行就木——而这一切,阿昭就陪在她的身旁,陪她对敌,陪她战斗,陪她浴血弑杀,被敌军射中的一霎,他纵身去接她,有生之年,她如一根羽毛般落入他怀抱。
身畔军兵子民呼喊痛哭,她口中鲜血不断,却是望向苍茫高远的蓝天。
“师尊,我没有让你失望……我……我护住了南疆。”
这是她曾经发过的誓,也是她身上多年的重担。
如今,她终于能轻松起来。
随即她竟露出一抹笑意,转过头,对接住她的他说:“阿昭……我终于,自由了。”
她低头看他,这是他第一次在她眼里看到只属于对他的情感,是温暖的,带笑的,留恋的。
“如果有下辈子,我想做个普通女人,自由的行走,自由的哭笑打闹,自由的……”她忽然伸手,探向他的脸,似乎想抚一抚他,这些年,她终于第一次有机会,当自己是一个普通人,去触碰一下他。
只可惜,她的手去没有抚上,便永远闭上了眼睛。
那没有说完的,还有她咽在喉咙里的最后一句话
——“自由的,选择自己喜欢的人……”
可是他听不到了。
丙辰年六月,南疆第二十一代圣主白殷逝世,享年二十九岁。
白殷自十四岁登位,在位十五年,灵术上她是历代唯一一个四术同修的圣主,术法几乎达到了历代巅峰,不折不扣对得起南疆守护神祗的称谓;治国上,她勤国理政,励精图治,重视民生农业,大力推广教育,心系百姓,南疆在她的治理下百姓安居乐业,繁盛祥和,堪称一代明君。哪怕最后被敌国觊觎,保卫战中她亦英勇不屈,即便失去生命,亦是为了捍卫国土人民。
如此明君陨落,举国悲痛,白缟遍地,家家户户万千子民无不痛哭流涕。
国不可无君,国丧后,新一任圣主青穗继位。
青穗此时年仅十岁,太过年幼,是以上一任主教阿昭辅政。
相比起上一任天纵奇才的圣主白殷,与她相对的主教阿昭,同样是卓越耀眼的人物,此后十年,他精心辅佐青穗,国家在他的治理下,渐渐走出战乱的影响,回归祥安宁。
十年后,确认新一代圣主青穗能够完全独立从政,且阿昭也找到了自己的主教继承人陪伴青穗后,南疆第二十一代主教阿昭大人宣布功成身退,彻底退出了南疆的政治舞台。
众人都以为他归隐了,待百年之后,才会去地宫与白殷合葬。
殊不知,他已在冰凉的圣陵。
地宫内室,已逝去的白殷被灵术保持着生前的模样,躺在雪白的棺椁里,眉目安然。而主教阿昭端坐在某个奇怪的阵法里,握起了一柄造型古怪的法杖。
这些年,除了辅佐青穗,他还上天入地般寻找一种无上秘术,据传,这种秘术能送逝去的人的生命再另一个世界重生——
这种看似奇特又诡异原理不止是古代的灵术秘闻,事实上,几千年后的科学家也有人提出,生命的逝去只是肉.体的枯竭,灵魂是仍旧存在的,古代人称之为转世,而现代人则认为除了地球人类能看到的世界外,宇宙中还有许多其他生命世界的存在,生命的肉.体在这个世界逝去,也许会在另一个世界又重新开始。
总之,这个宇宙洪荒其实是存在多个世界的。
而阿昭要找的,与其说是要将她送入其它空间再次轮回,不如说是想追寻去其它世界的她。
但逆天改命哪有这么容易,必须付出极大的代价,这项秘术极为残酷,将人置放在一个奇怪法阵,缀上各种咒文梵语,然后,用尖锐的法杖从人心头插入,让心血充盈整个法阵。
法杖插.入,整个身体贯穿,几乎竟圣陵里的男人生生钉在阵法中,鲜血喷涌,旋即蔓延他一身,但他丝毫不觉痛似的,只握着她在世时的遗物,微微贴在脸畔。
任何痛,他不会再觉得痛,因为在她的棺椁里,他发现了那枚发簪,至死,她都小心翼翼保管,珍藏备至,他终于明白,原来,她心里是有他的。
而她临死前的那句话他终于能够感知,那句此生之中,唯一一次,代表了她对他心意的话语。
看着那枚发簪,他露出一抹笑,从容在血泊与剧痛中躺下。
他望着她棺椁的方向,喃喃自语:“有没有人告诉你,我不想喊你圣主,更想喊你一声阿殷。”
“阿殷,我来了。”
“那个世界,等等我。”
“我们还有很多的遗憾,我想……完成它。”
血光闪过,时空混乱。
混沌的光年外,另几个世界果然开始。
起初是一个叫大陈朝的时代,诞生了一个叫谢栩的孩童。
他生来与人不同,身有残疾,且伴有古怪的头痛失眠之兆,夜里常梦见混乱的画面。
此外,他的命运也多舛,被父母所弃,家族防备,在恶毒至亲算计中,艰难长大。
这种坎坷的人生际遇是注定的,因为,从前世的他以身献阵开始,阵法虽能助他找到想要的人,但同样会有反噬,他承受的种种命运不公或身体上的痛苦,便是逆天之行的代价。
可他不觉得苦,只是一路寻找。
但也不是顺利的。
第一次去大陈朝,他没有找到想要的人,只找到了一个与她容颜相似的人,他将她当成了她,掏心挖肺,百般呵护,甚至为她逼宫造反,只为了名正言顺与她在一起,而他登上最高位,做上摄政王,也只为了将天底下最好的一切奉到她手中。
然而,天意弄人,这个人不是她,甚至,她借着她的面容,将一柄尖刀捅进他胸膛。
临死之际,他终于看穿,却是大笑,“哈……你不是她,不是她……”
这个世界,他没有找到她,但杀他的不是真正的她,他仍然觉得欣慰。
这一个轮回过去,多年后,一个叫中华国度的现代国家,出现了一个昭慕雁的年轻制片人。
这一世,他依旧受阵法反噬,命运多舛,即便没有残疾,但心智不全,时常疯疯癫癫,做出惊人之举。
他甚至连前世的记忆也丢失了,但无论如何,他仍记得要找一个人,是谁,不知道,只知道姓白,只知道夜半总是有画面进入睡梦中的脑海,是一个女子站在塔上的侧颜。
她微微向自己回头露出微笑:“阿昭……阿昭……”
“还记得我吗?”
怎么能不记得呢,这么多世界辗转轮回。
于是,他疯狂不断的寻找,耗尽一切,为了找到心中的人,他做了许多偏执又癫狂的事,他甚至用投资戏剧作为借口斥巨资开启了一场全球巡回赛,就为了寻找到那个梦里虚无的白姓女子。
所有人都笑他是败家子,不学无术,费尽父母钱财,甚至有人说他是疯子……
那又怎样,他的寻找,从未结束。
而那个夜半的影视城湖畔,他再次心智疯癫发作,而那个半夜出现在他面前的小武替,在月光的重影中,他竟然发觉她的侧脸与梦境中的人重叠,如此相似。他疯了般冲上前抓着她:“你是不是她……是不是她……”
他的声音几乎带着祈求,手却将她攥得紧紧的,他试图拥抱她,不要让她再离开,可是混乱中两人双双落了水。
“噗通”“噗通”的冰冷液体裹满全身,在落入湖底的一瞬,冰冷湖水击撞着凌乱的大脑,似乎所有一切都清明了。
“阿殷!”
“阿殷……”
这一次,我终于找到了你。
我们终于不用在各个世界孤独的流浪。
如果还有下一个世界,我想带你回家。
回家。
做一对普通人,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