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滴大滴心有余悸的眼泪,从女子美丽的瞳孔中涌出来,像断了线的珍珠般,惹人怜惜;一双细腻嫩滑的小手,更是轻轻的抓住男人的大掌,指引着他游走在她脸容上的伤口之处,她能够感觉到他微带薄茧的指腹,冰冷似霜,隐忍着一触即发的心疼与暴怒……
“来人……将太子带来……”
阴鸷残戾的话声,从男人凉薄的唇瓣间,刀锋一般迸射而出,寒眸凛冽,闪烁着嗜血的艳光,在空气中划下一道凌厉的弧度。
“皇上……你千万不要怪太子殿下……他还小……”
女子似惊慌失措的阻止着男人的愤怒,柔弱而无措的开口道:
“况且……若是因为淇儿……而影响了皇上与太子殿下的父子之情……只怕皇后娘娘会对淇儿的芥蒂更深……往后淇儿在后宫里的日子……就会更加难过……”
说到此处,女子哽咽的嗓音,渐次低了下去,活似受尽了委屈,却又不敢争辩的小媳妇,那样凄苦而娇媚的模样,当真是炉火纯青。
端木无忧忍了几忍,终于忍住了想要翻白眼的冲动……望着那口口声声自称“淇儿”的女人,不禁想着,那什么太子殿下怎么下手不狠一点,将她这张梨花带雨的俏脸给破了相……也省的他现在看着这与他娘亲有几分相识的面容,如此的碍眼……这简直是侮辱他娘亲的长相嘛……
“淇儿……你放心……朕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眸色一厉,淳于焉一壁温声向面前的女子保证着,一壁伸出手去,轻轻擦拭着从她精致的眼眶里,不断滴落着的晶莹泪珠,那滚烫的液体,烧的他的一颗心,都火辣辣的疼……沐凝汐……朕发过誓……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再伤害你……哪怕只是伤害与你长得相像的人都不行……
闻听此言的端木无忧,终于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你说这淳安国皇帝,看起来是挺英明神武的一个人,怎么被这么一个心机女的三言两语就给蛊惑了呢?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啊,红颜祸水啊……
正煞有介事的感慨着,却听得有太监来报,说的是: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已经带到……”
端木无忧看到身旁的阿爹,在听到这几个字眼之时,英俊的眉眼,似是不由自主的一跳。
循着太监尖锐而刺耳的话声看去,便见从大殿的门口,款款走来一个雍容华贵的女子,她的手里还牵着一个与端木无忧年纪相仿的小小少年。
其时夕阳西下,日光黯淡,晦暗明灭的光线,在女子姣好如羊脂美玉般的容颜上,流转出断断续续的阴影,有若鬼火重重。
端木谨悬在半空中的一颗心,渐渐回归原处,平静若水。
款款而行的脚步,在陡然间目光与男人相撞之时,重重的一顿……苏苑莛望着那不该出现在此时此刻的男子,牵住掌心中小手的玉手,不自禁的收紧,再收紧,连那青葱似的指甲,深深的嵌入潮湿而滑腻的肌肤里,都不觉痛……
“母后……你弄疼孩儿了……”
细小而隐忍的话声,从被她牵着的小小少年口中,徐徐提醒着。
苏苑莛仿似如梦初醒般,下意识的松脱桎梏的掌心,却在男子不经意间望向她身畔的孩儿之时,复又死死的握住那一双小手……精致的眉眼中,有大片大片未明的浮光,潮水一般漫延上来,就在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时候,她已经毫不留情的敛了去……再凝眸,她又恢复成那个高贵而优雅的皇后娘娘……
端木谨望着女子目不斜视的从他身边经过,她美丽妖娆的脸容上,除了陡见他之时,有过一刹那的失神,如今早已不见踪影,淡然而疏离,就仿佛面对的是一个再陌生不过的人一样……他与她,本就注定了形同陌路不是吗?
嘴角轻轻荡开一抹浅笑,端木谨曾经以为,就算再与眼前的女子重逢,他亦能做到心平气和……现在看来,他的确有些高估自己了……不过这也没什么……事过境迁,他与她都不是昔日的自己了……她有她的良人与爱子……他亦有他想要守护的人儿……这样的关系,才是最好的……不过……如今贵为皇后娘娘的她……付出那么多的代价,终于得到了她想要的……可是,她真的快乐吗?
目光淡淡的扫过那不远之处神色泠然的男人,他的身畔尚依偎着另一个女子……那个女子有着跟某人极为相似的脸孔……端木谨眸光一沉……
“臣妾参见皇上……”
莲步缓顿,苏苑莛微微敛身,向着面前的男人,福了一礼,似等待了一忽儿,却终究没有等到男人的只言片语,她也不在意,转而吩咐身旁的孩儿道:
“怀儿……快给父皇请安……”
但见她口中的“怀儿”……淳于怀俯身行礼道:
“儿臣给父皇请安……”
那样恭谨而疏漠的神情,更似君臣,而非父子。
“是你划破了淇儿的脸?”
清清冷冷的嗓音,从淳于焉凉薄的唇瓣间,凛然倾泻,殊无半分半毫的感情,那平硬如石头一般的语气,并非疑问,而是早已认定。
“是儿臣划破的又怎么样?”
淳于怀精致的面容,蓦地抬了起来,一双濯黑的眸子,紧紧钉在男人身畔的女子身上,那样近乎于仇恨而怨毒的眼神,实在不应该出现在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瞳孔里……
“她活该……是她先说母后坏话的……她说父皇你根本就不喜欢母后还有儿臣……她还说她很快就会让父皇你将母后和儿臣扫地出门的……”
食指白皙而细长,利刃出鞘一般直直指住那偎依在男人身旁的女子,淳于怀略显稚嫩的嗓音,本来应该是窝在父母怀中撒骄的年纪,他却早已不知何时,便浸染了太多的阴鸷与怨恨,听来叫人又是怜惜,又是可怖。
“皇上……淇儿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你要替淇儿做主……”
柔弱无骨的玉手,弱柳扶风般摇曳着男人坚实的臂弯,薛钰淇一双水漾的大眼,似一只受了委屈的猫儿般,巴巴的望向淳于焉……这样的神情,像极了那个女人……
微凉的指尖,下意识的抚过女子光洁饱满的额头,将其散落在鬓角的几缕碎发,细细的掖到了耳后……就像他曾经无数次为另一个女人做过的一样,无论真心还是假意……那样亲昵而自然的一个动作,已经抵过千言万语……
苏苑莛嫣红似血的嘴角,缓缓扯开一抹清浅的弧度,讽刺而凄苦。
“放心……朕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低沉的嗓音,仿若爱侣间旁若无人的私语,淳于焉将目光从眼前的佳人身上移开,却是利箭一般射向对面的一母一子,幽深似海的寒眸里,刹那间聚散开大片大片暴虐的浮光,隐忍的沉怒,一触即发。
“跪下……”
冷戾的话声,从男人微抿的嘴角,冰霜一样笼罩在偌大的宫殿里,激荡出暗流汹涌的波纹,层层叠叠绕满周遭的空气,如置身压抑的坟茔,随时都会席卷出死亡的温度来。
“儿臣没有做错……”
编贝般的皓齿,死死咬住那小小的下唇瓣,淳于怀倔强的抬起眼眸,狠狠瞪向男人身畔的女子,厉声道:
“……儿臣恨不得将这个女人的脸给毁个一干二净……这样她就再也不能迷惑父皇了……”
少年怨毒的话音还未散尽,只听“啪”的一声,灼烈的大掌重重击在皮肉之上的脆响,蓦然在沉冷如坟的怜心宫响彻,经久不息。
“母后……你怎么样?”
短暂的死寂过后,被吓呆的淳于怀最先反应过来,奔向那被狠狠掼倒在地的女子身边,终究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五岁孩童,眼见着娘亲受辱,再也忍不住,无措的哭了起来。
淳于焉倏然收紧的心,缓缓沉了下去,下意识的想要走到她身边的脚步,就那么停在原地,未能移动半分。
“怀儿……别哭……母后没事……”
抬起右手,苏苑莛轻轻擦拭着儿子脸上滚烫的泪水,那灼灼的热体,流到她因为适才的跌倒而蹭破的大片皮肉,有锥心入骨的刺痛。
“皇上……若非臣妾挡住了这一巴掌……你真的打算落在怀儿脸上吗?”
缓缓站起身,苏苑莛将怀中的孩儿,搂的更紧了些,平静的嗓音,却是一如既往的高贵而优雅,仿佛求证的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