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不自觉的紧握成拳,任水葱似的指甲,深深掐入潮湿滑腻的掌心,亦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安若溪定定的望住面前的男人,不放过他英俊的脸容上,任何最细微的表情,仿若一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执拗小孩子,即是明知结果可能如何,却在宣判之前,仍固执的坚守着那自欺欺人的一线希望,不肯放松,不肯留低,直到揭穿那一刻,方无所遁形……
苏苑莛娇嫩如花的嘴角,泛起微不可察的一缕讽笑,但转瞬之间,便已被她敛的无影无踪,美眸似有若无的在女子脸上划过,状若不经意的开口道:
“我知道凝汐妹妹如此这般的想要维护住淳于谦留下的这一点血脉,是因为这是妹妹对他临死之际的承诺……但妹妹你有没有想过……若你遵循了对淳于谦的誓言……就会陷王爷于未知的凶险境地……一个是为救你而死的表哥……一个是与你举案齐眉的夫君……凝汐妹妹你做出何样的选择,就看他俩在你心目中的地位,究竟孰轻孰重了……”
打蛇打七寸,伤人先伤心……聪明如苏苑莛,永远都能抓住想要对付之人的痛脚,然后给予狠狠的一击……就像现在这样,看到淳于焉陡然炽盛于眸子的阴狠残戾,看到面前女子矛盾复杂的脸容……她就是要将她的左右为难,毫不留情的摊开那个男人看……
淳于焉承认,因为苏苑莛的这一番话,放过施玥珞母子与否这件事,陡然间便变了性质……原本那个男人奋不顾身的救了沐凝汐这件事,就像是戳进他眼里的一根刺,在眸底生根发芽,茁壮成长,及至有一天,长成参天的梁木,非除之不能后快……若果因此,她的选择是那个男人……淳于谦不敢想象自己会做出怎样的事情来?
安若溪望着男人俊朗冷毅的脸容上,此刻笼满的大片大片阴霾,像是积聚着狂风暴雨,即将席卷而来,那样的阴鸷与残虐,她看不懂,也不想懂……从事情的发生,一直到现在,他都像是一个局外人一般,一言不发,幽深的眸子中,永远都隐藏着她触摸不到的内敛……她厌烦了这样的暧昧不明……她的选择,从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决定,不是吗?
“孰轻孰重,又有什么关系?淳于焉……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可会放过表嫂,还有她腹中的骨肉?”
问完之后,安若溪却陡然发觉自己竟是如斯的平静,就像是一个即将得到审判的犯罪嫌疑人,也许因为早已预料到结果会如何,所以反而没有了那种紧张而期待的情绪……惟剩的仅是等待那无法逃避的最终决断……
提着的一颗心,因为女子的这一番话,狠狠沉了下去。这样的回答,算是她的选择吗?为什么她永远都要为着不相干的人,跟他作对?
眸光一厉,似血锐茫,陡然炽盛,淳于焉冷冷睨向面前的女子,平硬的嗓音,殊无半分半毫的感情,开口道:
“他们一个是淳于谦的妻,一个是淳于谦的子……本王如何放得过他们?”
一字一句,皆如利刃,剐在安若溪的心底,将那些残存的希望,一片一片的割裂下来,体无完肤,再难愈合……也好,总算是让她死了心,塌了地……
“可是怎么办?我答应过表哥……即使拼命自己的性命,也会护他俩周全……淳于焉……若你真的不肯放过皇嫂和她的孩儿……不如拿我和腹中的骨肉来换……你说可好?”
嘴角微微一笑,安若溪右手轻轻覆上小腹之处。
一旁的连亦尘与施玥珞同时惊唤道。
“没事……我说过……绝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表嫂你……”
唇瓣间盈盈笑意,丝毫未减,眉目如画,眼瞳似水,安若溪静静凝向面前的男子……
淳于焉但觉心底,刹那间聚满无数狂风骤雨,来的迅猛而强烈,仿若要生生的将胸膛之处顶破,杀气迫不及待的逃逸出来,毁灭他人的同时,也重重伤害自己。
“沐凝汐……你一定要这么跟本王作对吗?”
男人修长的双腿,蓦地踏前,秀拔的身姿,在安若溪眼底笼罩成巨大的阴影,两个人离得如此之近,四目相对,呼吸相闻,仿若爱侣间最亲密的耳鬓厮磨,但各自砰然跳动的心脏,却远隔着千山万水一般的距离,背道而驰,把彼此推向更加遥不可及的境地。
“臣妾岂敢?”
微笑凛然,安若溪抬眸,定定的望进男人墨玉般漆黑的瞳仁里,红唇轻启,一字一句,无波无澜,平静若水,徐徐开口:
“王爷想做什么事情……臣妾既然阻止不了……唯一可以决定的,也只有自己能做什么了……”
那从心底泛出来的淡漠与疏离,散发在女子的周身,冷冷的,凉凉的,沁进淳于焉的呼吸,入了肺腑,竟是锥心刺骨,再难拔除。
“很好……本王倒想看看你能做出什么来?”
男人凉薄的唇,斜斜扯开一抹性感的弧度,残酷却动人,眸色如霜,浸氲着生杀予夺之气,席卷而来,钉进安若溪的眼角眉梢,清冽的嗓音,似漫天倾泻的凄风苦雨,飘飘扬扬的喷洒在她的脸颊之上,说的是:
“来人……将施玥珞拿下……如有违抗,格杀勿论……”
残存在心底的最后一丝奢望,正被逼迫着迅速的逃离,安若溪凝向那些摩拳擦掌、去势汹汹的士卒,以及深深望了她一眼之后,倏然挡在惊恐着往后退去的施玥珞身前的连亦尘……连大哥都尚且明白她的心意……而眼前的男人,却永远都只在乎自己的利益……是因为不爱吧?所以他才能够一次一次的对她的乞求,视若无睹,无动于衷……才能够一次一次毫不犹豫的利用她,将她推入危险的境地……
隐隐的疼痛,从小腹之处传来,安若溪双手覆在上面,感知着那小小胎儿的不安与恐惧……宝宝……你也在怪你爹爹的狠心和无情吗?
藏在衣袖间的匕首,沁寒如冰,嘴角恍惚一笑,安若溪声似水银,幽幽流泻:“住手……”
淳于焉但觉眼前剑芒陡现,却一动未动,任由女子手中的利刃,紧紧抵在他的喉间,那握着刀柄的一只玉手,迎着光看去,纤纤手指倒比薄透如纸的刀刃,还要显得惨白几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得在场之人,大惊失色之余,莫不面面相觑。想要近前救主,却又唯恐那王妃娘娘真的一剑刺下去,当真是左右为难。
苏苑莛随之一紧的心,在望向男人自若的神色下,掩藏的那一抹类似于伤痕的东西时,终至冷冷的沉了下去。
“放皇嫂和连大哥离开……”
泛白的指节,用尽全身的力气,方才能阻止那些从心底漫延出来的颤抖,从指缝间泄露,眉峰潋滟,生生将眸子里暗流激荡的雾气逼回眼眶,安若溪哽住喉咙里的湿意,一把暗哑的嗓音,又平又硬,无情无绪的开口道。
淳于焉俊朗的眉眼,淡淡的扫过她抵在他脖颈上的匕首,凉薄的嘴角,微微一笑,似开在悬崖峭壁上的一株黑色曼陀罗,遗世独立,妖邪而蛊惑,低沉的嗓音,清冽婉转,漫不经心的倾吐着灼灼的字眼,说的是:
“这柄匕首……乃是离别之际,本王送给你,以作防身之用……却没承想,它第一次出鞘,竟是欲置本王于死地……”
男人轻淡的语气,仿若叙述的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实,悠然自若,眼似流波,眸带笑意,印在夜一般的瞳孔深处,却是泠泠如雪,寒凉一片。
连潮湿的手中紧紧握住的刀柄,都仿佛浸了这样的冷气,一寸一寸的渗进安若溪掌心的肌肤,将那僵硬的指节,冻的生疼。
“我只想你不要伤害皇嫂和她无辜的孩儿……”
锋利的匕首,紧紧贴着男人的颈项,仿若最细微的颤抖,都会划破他皮肤里砰然跳动的血管,安若溪飘忽的嗓音,半是逼迫,半是乞求,茫然而无措……
“若果本王执意如此呢?”
嘴角泛起浑不在意的轻笑,淳于焉一双凤眸,定定的望着面前的女子,明明是一股轻佻而邪魅的神色,藏在眼底的锐茫,却敏如利箭,仿佛要就此将她剥了皮、拆了骨,让那些包裹在她强势外表之下的薄弱伪装,一点一点的撕开,将瑟缩在其中的一切怯懦与不忍,都生生的扯出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再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