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如何相识的?”
半响,安若溪方才寻回了一丝理智,开口问道。她很想知道,过去的自己,同眼前的男人,是如何相识、相知、乃至相恋?以及,又如何会走到今时今日这般的境地……
端木谨俊朗飘逸的脸容上,闪过一抹恍惚的神色,就像是不经意间,被人轻轻触动了心底最柔软的某个地方之时,那不自觉的倾泻而出的温柔与缠绵;一双幽深清润的眸子,如同被一颗小小的石子,倏然投入到了一池春水之中,荡漾开一圈一圈的涟漪,涌动着浮浮沉沉、深深浅浅的某种情愫;漆黑如墨的瞳孔深处,潋滟的波光,缓缓氤氲开来星星点点、晦暗明灭的簇簇火苗,如同年节里,在半空之中,突然绽开的朵朵烟花,因为稍纵即逝,所以才愈加的耀眼与夺目;凉薄的唇瓣间,仿佛无意识的扯开一缕清浅的弧度,溶溶笑意,从嘴角徐徐倾泻,那凝结的温度,似痛苦、似欢愉,似苦涩、似甜蜜,交织纠缠在一起,形成一张钩心夺魄的大网,将人牢牢的禁锢在那里;低沉婉转的嗓音,似跨过千山万水,宇宙洪荒而来一般,轻飘飘的如同一场刻意营造的美梦,沉沦深陷在其中,不愿醒来……
那些云雾缭绕的前尘旧事,就那么飘荡着,激昂着,像一根游丝一样,轻薄的似随时都会随风远去,却又厚重的沉入人的心底,仿佛再也无力拔出……
安若溪被牵扯着浸在里面,久久不能平静。
原来,一切都是由两年前开始的……那时,年轻气盛的端木谨,四处游历,某日来到祈安郡,遇到了当时还是郡守女儿的沐凝汐……
像所有“英雄救美”的开头一样,当时,沐凝汐的阿爹不知得罪了什么人,遭到刺杀,沐凝汐乘坐的马车,眼看着就要冲入山崖,恰被路过的端木谨所救……她应该就是那个时候对他埋下了情愫的吧?否则也不会整整一天,陪他一起找寻那因为救她而弄丢了的玉佩……
但当时的端木谨,只是在去别的目的地的时候,路过祈安郡,并没有长待的打算,所以这件事只耽搁了一日,他便继续他的行程。
三个月之后,当端木谨办完事情,回靖远国的途中,经过祈安郡之时,却再次遇到了沐凝汐……后来他才知道,原来并非巧合,而是那名女子,知道他回国必然会经过那一条官道,每日都会等在那里半个时辰……
那样矜持隐忍的一个大家闺秀,竟然会做出这等惊世骇俗的事情,让安若溪大为惊诧之余,却是心中一动,想来当时的沐凝汐,真的是爱上了那个仅有一面之缘的男子吧,所以才能够促使着她情不自禁的做出这样近乎无望的等待……
许是被她的一腔情愫所打动,又或是当时的端木谨因为某些事情,心情受挫,总之,端木谨暂时留在了祈安郡……
其后的月余,两个人携手伴游,他教她骑马,带她逛花灯;他将走南闯北,沿途的奇闻异事细细的讲给她听,而她则静静倾听,随着他的喜悦或悲伤、惊险或有趣,浪游于他的世界里;两个人可以低喃浅语的诉一整天的衷情,又可以什么话也不说,默然相对;闲暇时,她弹琴,而他则以箫声相和,她亲手编绣的同心结,至今还系在他的身上……
在那飞快流逝的月余时间里,两个人几乎形影不离,仿佛这样美好的岁月,就可以一直延续下去,直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一般……
端木谨那如梦似幻的倾诉,到此为止,但是他的整个人,却依旧如同浸氲在对往昔的深深追忆中,不能自拔。
安若溪只觉心底一片激荡,说不出来的滋味。如果是仅仅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来看待整件事,不过是一段郎有情妾有意、你侬我侬的佳话罢了。但不知为何,当听着这端木谨将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一丝一丝的剥给她看之时,她却感觉一颗心,像是被人狠狠揪着,有难耐的灼痛与窒息,那些层层叠叠涌上来的哀伤,像潮水一样漫延在血管里,然后沿着每一次的呼吸,缓缓流淌在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不知来自何方,又将去向何处,找不到安放的地方。
莫非那是留存在沐凝汐心底的最后一丝执念?
安若溪下意识的望向面前的男人,却正对上他一双讳莫如深的清眸,那墨玉般的黑色瞳仁,氤氲着影影绰绰的浮光,将一切的情绪都轻拢在里面,如梦如幻,让人看不清,抓不紧……似是有情,却无情……
安若溪一片纷扰杂乱的脑子里,划过一线清明。
“然后呢?”
安若溪凝视着眼前的男子,轻轻问道。
“既是两情相悦……为什么最后却没有在一起?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我会嫁给淳于焉?”
有太多的疑问,亟待得到解释。脑海里蓦地闪过一个念头,若是当初沐凝汐真的与这端木谨在一起了,那她就不可能再嫁给淳于焉,也就不会有后来的溺水……是不是自己也就不会阴差阳错的穿越到她的身上呢?
这突如其来的假设,让安若溪的心头,蓦地一跳。一时之间,倒说不清这样的感觉,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情绪。转念又一想,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如果”这件事,一切都是注定的,谁都被命运的大手,推着往前走,无能为力,只得接受。
下意识的甩了甩脑袋,将那些莫名的纠结,抹了去,安若溪抬眸,望向端木谨。却见他一张俊朗飘逸的脸容上,早已笼了一层化不开的哀伤,那种似痛苦、似后悔、似内疚的神情,让她仍是不由的心中一跳。
“一切都是我的错……”
男人低沉的嗓音,如同浸在幽深的水底一般,那样的哀伤,仿似随时都会将他的整个人淹没。
“……那时的我……以为对你,更多的是兄妹的感情……我以为我一生一世都不会忘掉那个伤的我极深的女子……所以拒绝了你……但直到你嫁给淳于焉之后……我才发现,我错了,错的离谱……其实,我最爱的人……是你,汐儿……”
男人温热厚实的大掌,缓缓的将女子柔软的小手牵起,将她沁着丝丝凉意的指尖,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那样轻怜密爱的动作,让安若溪心头一恍。
“你说……你曾经被人伤的极深?”
比起他最后那一句情深款款的表白“最爱的人,是你……”,安若溪发现自己更加关注的却是之前被他轻描淡写、一带而过的内容……
他说他一生一世都不会忘掉那个伤的他极深的女子……
心中一动,安若溪隐隐能够猜出,能让眼前这样一个近乎于妖孽的男子,留下不能磨灭的伤痕的女子,究竟是何人……
抬眸,安若溪望向面前的男人,正对上他讳莫如深的清眸,倏然划过的一道浮光,那样无法掩饰的痛楚,虽然只是稍纵即逝,但她还是看得尤为分明。
附在她手背上的温厚大掌,似乎渐渐的渗出缕缕的凉意,那样的触感,仿佛随时都会像一线飘渺的轻雾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个女子是……”
安若溪轻声开口问道。
安若溪轻声开口问道,有些迟疑,有些犹豫,怕一不小心就会触动到男人某种隐忍的忧伤。
包裹住她小手上的大掌,凉意更甚,微带粗粝的指腹,轻轻扣在她柔嫩细滑的掌心,仿佛未曾着力,但是那古铜色的手背肌肤上,却有根根青筋暴起,缠绕成令人触目惊心的一张大网,仿佛在竭力压制着某种不能自抑的情绪。
男人一张菲薄的唇,紧紧的抿着,似乎怕一张嘴,便会将一切的悲伤,似决堤的潮水般倾泻,那一双清润的眸子,有大片大片未明的浮光,此起彼伏的闪烁着,厚重的力量,仿佛随时都会带着他沉入到深不见底的深渊里一般。
安若溪只觉得浑身的不自在,就仿佛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一样,正在残忍的逼迫着面前的男人,将他已经结疤的伤口,再一点点的撕裂,流出鲜红的血液,来给她看。
正当安若溪心底的罪恶感油然而生,打算开口将话题转移了之时,却突然听得男人低沉浅淡的嗓音,徐徐徘徊在嘴边,似矛盾、似挣扎,仿佛在口腔里,经过千咀万嚼,兜兜转转,方才吐露而出,说的是:
“没错……她就是焉王爷的侧妃苏苑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