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君孚神识探知到身后的君啼月预备再次结印时,他忍不住将怀里的容倾拥得更紧了。
仿佛要把她融入骨血。
生理上的疼痛告诉他——他扛不住先君这一击。
他觉得也不太后悔。
他这一生啊,其实迷惘得不得了。
一天一天,提线木偶般向着悬在头顶那个目标奋进——
做最优秀的太子,堵住那些大臣的嘴。
即使这唯一的目标,也是他的父君安在他的头上的。
他从一百岁就开始修炼灵力,他的天赋很好,暂时堵住了那些人的嘴。
其实神族的孩子是从一百五十岁开始修炼的,担心经脉承受不住灵力的强横。
他是个例外。
因为一百岁时,父君问他:
“吾儿,可以吗。”
是个问句,但其中的含义却是肯定的。
他回答:
“可以。”
其实父君,这一世喜欢的只有母后,对于他这个儿子,其实是不大在意的。
也许后来所有的在意,不过是因为他可以帮他应付过去那些大臣。
五十年,他修炼到了普通的神五百年都修炼不到的境界。
在他一百五十岁的时候,父君丢给了他一支军队,他开始训练他们,让他们成了一支有极高素质的军队。
他命名为神岐。
而这个时候,和他一个年纪的少年郎才刚刚开始修炼。
他不怨父君的严苛,其实他甚至还觉得自己太弱了。
元叔是看着他长大的,甚至可以说是他的师傅。
但在他一百五十五岁时,作为神军主将的他已经在他手下撑不过几招了。
在他一百六十五岁时,父君也在短短的几招之内败在了他的手下。
一切似乎顺理成章。
他接手了元叔的主将位置,元叔退为副将。
军中有神不服气,他知道。
但他只用了五年,令大部分神服气了。
他虽有一身强横的灵力,但年龄摆在那里。
还是有小部分瞧不起“乳臭未干”的他。
他知道需要拿出些成绩来。
六年,他攻下了魔族共计五重天。
那些神闭嘴了。
只是君啼月抬手准备结印的那么一瞬间,他居然回忆完了遇到她之前的所有。
他又想。
他死了,她会死吗?
答案是肯定的。
他这样自私地将她拉过来,和他一起承受这些,她会不会很讨厌他,觉得他太过自私呢。
但他不后悔。
他弯了弯唇。
眸中是潋滟醉人的温柔。
要是他死了她喜欢上别人了怎么办?
所以还是和他一起死吧。
他听到有神为他求情。
是位老者。
他不知道他是谁,他的印象里没有这个神。
他僵着身子抬起头,掀开眼眸看着他——为他求情的那位神。
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更多的神选择了跪下来为他求情。
他不是很能理解,这些神,十之八九都是经历了九重天战役的神。
最不能接受魔族的神是他们。
可是最不可能的他们却反而为叛族的他求情。
他转过头,看到了身后先君眼中的讶异与愤怒。
是他的意料之外,又何尝是他的情理之中呢?
太多神跪下来了。
牵扯到太多神了。
立了大功的神岐也跪下来了。
之前他们明明被他下了命令,不允许有任何轻举妄动。
他们还是不听话。
先君结印的手僵住了,然后缓缓地、缓缓地垂下来了。
先君是位好的裁判者,所以他不反抗,不反抗那些落在他身上的刑罚。
这是他该受的。
先君是位公正的裁判者,一个神不会影响他的判断。
但数万的神就不一定了。
更何况这个受刑的神,是他十分看好的好苗子。
这样的场景是他没想到的。
他想,他可能会逃过一劫。
他忍不住弯唇笑了。
眸中仿佛揉碎了繁星,璀璨耀眼。
唇角的鲜血为他的笑添了一份明艳肆意。
先君没有结印,黑着脸看了他一眼,袖子一甩,冷冷丢下一句:“有功!抵过!”
便飘出来化作一道轻烟,湮灭了。
这一切像是一个梦,太不真实太过虚幻。
一因还一果。
他从没想过,之前十年的征战会为他带来这些。
清醒归来的父君满眼复杂地看着他。
他其实看到了这一切。
他知道父君不会向她下手了。
果然父君只是瞥了他一眼,草草宣布了他登基,然后结尾更简洁地道:
“容倾为神后。”
然后就匆匆下台了,神群中自动让出来一条路。
他看着父君愈来愈远的背影,心知他要去干什么。
但这一切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他低下头,极其温柔地看着容倾。
你看呐,我熬过来了。
却发现容倾紧紧闭着眼眸。
他有些恐慌,他一直护着她,她绝对不会受伤!
他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容倾”。
她没有醒。
巨大的不安在他心中蔓延开来。
“容倾。”
“容倾?”
“容倾!”
“容倾!”
……
一声又一声,他抱着他爱的人,他却绝望地唤不醒她。
台下的神们渐渐察觉到了不对劲,都沉默了,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
台下有通晓医的神,请缨上来。
元叔看不惯,死死拉开了他,让那个神检查。
他负了重伤,被拉开的时候甚至踉跄了一下。
便是方才最应该狼狈的时候,他都未曾如此狼狈过。
那神眉心一蹙,十分为难地道:
“陛下,神后中毒已久,今日毒性爆发……”
“薨了……”
他觉得不可置信,口中喃喃念着:
“容倾……”
反反复复还是那两个字。
他唇角的鲜血凝固在了他的嘴边。
衬得他癫狂了一般。
先前伤得再重,他的风骨依然还在,而现在,他仿佛一下子失了什么,满身风华不再。
台下的神们沉默了,谁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元铭看不惯,皱着眉一掌把他劈晕了。
第二天君孚醒了,居然十分清醒的醒来了。
他蹙着眉很疑惑地看着元铭:“元叔,为什么我觉得头很痛?”
元铭顿了一下,道:“您不记得昨日的事了?”
君孚摇了摇头,又道:“昨日发生了什么吗?”
元铭的智商突然上线:“没什么,陛下,你还记得昨日您登基了吧。”
君孚点了点头。
“那无事了,陛下。”
君孚预备起来上朝。
元铭松了一口气,幸好君孚背后的伤其实看着狰狞,伤口面积大又深,但没什么毒药在上面,用了珍贵的药膏之后,居然一夜痊愈。
趁着君孚洗漱,元铭向朝中大臣打了招呼死死瞒住所有关于容倾的消息,接着,这个告示被传至全族。
神族上下心口不宣,绝不泄露一丝消息。
君孚也就这样一直被瞒着,只觉得隐隐有些奇怪。
他是个很好的神君,就如君啼月想的一般。
魔族曾参加过九重天一役伤过神的,全部都被揪出来,由神族民众处理。
无辜的部分魔族,由北瑜尧管理,两族相安无事,甚至开始通商。
三族共荣。
但他始终没有神后,甚至神妃。
在君孚垂垂老矣,满头银丝之时,他突然想起来了。
那个容色倾城的少女。
那个喜欢与他十指相扣的少女。
那个他一见钟情的少女。
那个说不爱他的少女。
他苦笑一声,他唤来了曾经的神岐首领,平静淡然地问他:
“她在哪里?”
神岐首领一颤,垂首带了路。
他隔着水晶棺轻抚了一下她的脸,突然道:
“我有点儿累了。”
神岐首领什么也没说,正准备退下。
君孚轻笑了一声开口了:“元叔家的小儿子很不错。”
神岐首领难以置信的飞速抬头看了君孚一眼,见他神色间无半分调笑意味,又飞速低下头应了一句:
“是。”
第二日,神岐首领走进冰窖,发现君孚已经躺在了水晶棺之中。
他的唇角微勾,还带着愉悦的笑意。
侧躺着一手揽着容倾的腰身,一手与容倾十指相扣。
神岐首领深深吸了口气,眼角有些酸涩。
出去宣布陛下驾崩了,新君为元家元滨。
举族悲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