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陌生的声音让助手下意识看过去，发现本应该处于麻醉和昏迷中的少年睁开了眼睛，不顾无影灯的强光直直盯着苏一夏。
    他乌沉沉的眸子仿佛恶魔深渊，看一眼就能让人骨子里寒意横生、灵魂为之颤抖。
    实验体中途醒来每个研究人员都遇见过，但是林间带来的震撼，让众人忽略了他所说的内容，也忘记了该有的反应。
    苏一夏也抬起头，口罩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冷淡没有感情的眼睛，她对实验体中途清醒的意外一点也不惊讶，扭头对助手说：“零号体内抗体增长速度已超过之前的实验曲线，需重新计算，确定给药量。”
    零号是林间在研究所实验体中的编号，按着方酒儿的习惯，编号越靠前说明越重要也越让她感兴趣。
    助手这才回过神来，和麻醉师对视一眼，分别为自己刚才没有及时为零号重新麻醉而惭愧。但是，当麻醉师拿出职业素养为林间再次麻醉时，苏一夏阻止了他。
    苏一夏暂停手术，往林间头部靠近，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发现以前在她面前喜怒哀乐感情丰富明显的孩子，如同戴上了一层冷冰冰的面具，即使和她对视，也没有泄露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苏一夏有些狼狈的移开视线，声音毫无起伏：“林间，腹部痛吗？”
    应该感觉不到吧？
    助手瞥了一眼那二十公分的切口，几乎整个腹部都被剖开，这样的程度，痛觉正常的人能活活痛死。
    他们给零号的麻醉方式是全身复合式麻醉，主要分为镇静遗忘、镇痛、肌肉松弛三部分。零号明显是出现了术中知晓，那么镇静遗忘已经失去作用了，零号还说话了，这说明肌肉松弛也失去作用了。但是他没有挣扎还那么冷静，就说明镇痛肯定还在啊！
    然后，对自己的判断十分笃定的助手就听到林间淡定地回答：“很痛，你刚才割我肾脏的时候，手不稳，碰了一下肚子上的切口。”
    助手：“……”
    那您真能忍啊，小妹佩服！
    助手第一反应是零号在瞎说，方博士在手术过程中怎么可能出现手抖的低级错误，他可是创造过在手术室连续工作一百二十一个小时零失误奇迹的人！
    然后，她又被打脸了，因为苏一夏点头承认了：“我的错，之后我会小心。”
    苏一夏垂眼看着手术台，不去看林间的表情，有条不紊地吩咐：“零号麻醉全部作用消失，麻醉师立即进行麻醉，手术继续。”
    三分钟后，她才抬头看向林间，同时，耳边响起麻醉师惊讶的声音：“博士，零号的眼睛闭不上！”
    话落，他的手从林间眼部移开，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安静地睁着，视线直直地望着苏一夏的方向，好像要亲眼看着这个被他叫做爸爸的人是怎么把他肚子里的每一个器官都取样的。
    仔细看，却发现他的双眼已经失去了焦距。
    苏一夏忽然觉得喉咙堵得慌，心脏剧烈的跳动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说：“把零号眼睛遮住，继续手术。”
    众人立刻各司其位，动作、配合、默契还是那么完美，但是心态却不一样了。零号自从被博士带进研究所，为了避免这个实力强横的异能者逃跑，全身麻醉就没有断过，一直用营养液维持生命体征，这还是一个月来他第一次醒。
    但是，他的反应却平静的吓人。
    就算是参加医学项目的志愿者都会在途中表现出抗拒厌恶排斥敌视等行为，零号毫无防备地被骗进来做实验体，他醒来后不应该拼命反抗或者静静蛰伏等待露出毒牙吗？
    还有他对博士的态度，没有仇恨没有愤怒没有敌视，像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这是个正常人该有的反应吗？
    难道在之前的实验中，零号的脑部受损，傻了？
    林间当然是没有傻的，再次醒来后，手术已经结束，他望着洁白的天花板，想要整理一下思绪。但是脑子现在就像是乱成一团的毛线，越是想要整理就越是不得章法，他有些暴躁。
    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肌肉松弛作用还有残留，这种身体不受自己控制的无力感让林间更加烦躁，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闪烁着夹杂着金色的蓝紫色闪电。
    下一秒，房门被推开。
    苏一夏穿着简单的白大褂，带着凌春进来，看到和科幻大片里被打了炫彩特效的大反派放大招时一样的林间，也淡定得很。她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轻微异能暴动，凌春，过会儿给他换新的病号服和床单被子。”
    林间盯着仿佛一个冷漠的旁观者的苏一夏，他的意识还停留在苏一夏要带他检查细胞推测他的寿命。那是十一个月来苏爸爸最温和柔软的时候，让刚明白自己的可怕心思的他没有一丝防备的扎进去。
    就像是飞蛾扑火。
    林间一遍遍回想那天的情形，确定是在他展现了异能之后苏一夏才行为异常的，他心中简直酸甜苦辣轮番上阵，但是苏爸爸对他还是有些感情的这一点让他稍感安慰。
    只是这点微不足道的感情，到底比不过她最爱的医学研究，两者相较，他被毫不犹豫的舍弃了。
    等了一分钟，林间皮肤上的闪电消失了，轻微的异能暴动对外界几乎造不成伤害，与他接触的布料只是有些发黑。
    见他没事了，苏一夏对着他记录了很多数据，又测试了一下他的反应，全程严谨高效，没有多看他一眼没有多说一句话。
    “站住。”
    在苏一夏转身要走的时候，乖乖配合的林间声音嘶哑地叫住她。
    苏一夏让凌春先出去，自己回到林间病床边站着。她的口罩没有摘下来，她想把自己的眼睛也藏到口罩里，这样就不用面对林间接下来的质问和职责。
    哦，不对，剧本轨迹里，接下来男主没有质问也没有指责方酒儿。他冷静地和方酒儿谈起了条件，成功取得了方酒儿的信任并离开了研究所。
    虽然离开的代价是被注射了方酒儿研制的新型药剂，必须每个月注射一次抗体才能压制住这种药剂的反应继续活下去。但是，只有离开研究所摆脱了任人宰割的境地才能反击不是么？
    苏一夏静静地看着林间，放在口袋里的手不自然的握紧松开，浑身的血液都热腾腾的冲到了大脑皮层，让她大脑有些眩晕发麻。
    她对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紧张，她第一次希望林间继续崩剧情。
    然而，林间的话如同一盆凉水兜头浇在了苏一夏头上。
    他的声音还在变声期，有些难听刺耳：“我可以配合你的实验，但是我需要自由。虽然你能让我一直处于无意识麻醉状态，但是我能清醒第一次就能清醒第二次，你们总有疏忽的时候，到时候，我是自杀还是毁坏实验室，都不是你想看到的结果吧？”
    剧本里这时候方酒儿是沉默的，苏一夏想说话，但是张了张嘴，因为刚才情绪波动太大，竟然没有发出声音。
    口罩隔绝了视线，林间以为苏一夏的沉默是在怀疑他，垂眸掩去眼中的自嘲，继续冷静地分析双方合作的好处：“你应该是想要研究异能方面的课题吧，但是纯理论是不完善的，也会有很大的限制，我可以配合你的要求锻炼、使用异能，也可以接受没有安全问题的药剂实验，这会让你的进度快很多。”
    苏一夏调整好了情绪，有些迟疑地声音从口罩后面传出来：“好。”
    听到预料之中的答案，林间眼中同时闪过悲痛与喜悦，矛盾的情感让他的面色扭曲神情狰狞，整个人的气势都有些可怖。
    他曾经幻想过只要能让苏一夏眼中只有他，就算是被当做实验品也甘之如饴。只要苏一夏提出来这种要求，他绝不会有一丝的迟疑和抗拒。
    然而，苏一夏却选择用温情与假面欺骗他，这对林间来说是比抛弃更痛苦的背叛。
    可是，即使不被信任、遭遇背叛，林间依旧舍不得对苏一夏做出什么不好的事。
    他还要配合着苏一夏对他的怀疑以及对研究的执着做出一副“被迫成为小白鼠在走投无路之下为自己争取最大权益”的忍辱负重姿态，免得她胡思乱想。
    而在苏一夏看来，林间这样，和剧本轨迹里男主的表现几乎一般无二了。她咬了一下舌尖警告自己不要再有“希望男主崩剧情”的危险想法。
    苏一夏出去拿了一枚注射器回来，冷冷地对林间说：“你的异能等级太高，我不保证能捉到你第二次，我要确定你在我的控制之内。”
    话落，将针头插到林间皮肤之下，之前被她麻醉的记忆涌上来，林间本能地绷紧身体阻止针头深入。他还没来得及主动放松肌肉，苏一夏隔着口罩咬掉手套，微凉的手轻轻拍着他的皮肤：“放松，林间。”
    是林间不是零号。
    林间觉得自己冰冷的心脏又有了活力，他立刻就放松了。任由威胁着他生命的药剂融入他的血液之中，又蛰伏在他身体的每一处，一旦爆发，就会瞬间夺去他的生命。
    苏一夏仔细地为林间讲解新型药剂的作用，在一连串的专业术语之后，她终于说了一句他能听懂的：“……每一个月你都要来找我注射一次抗体，否则会立刻毙命。不要试图找别的医生，这是我最新研制出的药剂，和已知的任何一种致死原理都不一样，除了我，没有人能救你。”
    说完，苏一夏有些啰嗦的又强调了一遍：“你不能离开我超过一个月，那样你会很危险，记住了吗？”
    带着淡淡地警告与威胁的话语，就像是之前不许林间出门惹事时一样，冷漠中含着关心，是苏爸爸特有的温柔。
    林间怔了一下，扯了扯嘴角，带着笑意说：“记住了，你真厉害。”
    苏一夏有些踌躇地观察着林间的表情，不大确定他是真心夸赞她还是在嘲讽她，于是就没说话。
    林间也不在意，肌肉松弛作用基本消失，他双臂撑着床坐起来，动作有些迟缓却依旧是沉稳从容地踩在地板上站起来。
    苏一夏皱眉，刚要让他穿拖鞋，面前一米八多的大个子就晃了一下往后倒去。她下意识上前一步扶住他，却被带着一起倒在床上，在她反应过来之前，林间翻身把她压在身下。
    林间眼疾手快地扯掉苏一夏的口罩扔的远远的，他低头靠近她，灼热急促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上。
    他低声说：“你扶我干什么？怕我摔倒？我又不是你儿子、摔一下也摔不坏你这么紧张做什么？你是不是关心我？你都把我当零号实验体了还关心我干什么？”
    苏一夏：“……”
    有种被林间质问“是我重要还是零号实验体重要”的荒谬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