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已过,简青梧终于迎来她去渡厄道下凡历劫的日子。
帝君还在凌霄殿无暇赶来,故而送她的是战神乘雾和司命星君。
司命星君让她一切安心,表示帝君已经提前跟他打过招呼,有关历劫并不如她想象的那般可怕。
简青梧虽然有所畏惧,但事已至此也不得不去了。
「放心,你若在下界真的经历了什么刻骨铭心的感情回到天宫喝一碗药就能忘得一干二净!」司命再次拍拍她的肩膀,给她送行,「去吧!」
简青梧一步三回头,「是帝君吩咐你这么做的?」
司命笑容腻歪,「好了,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快去。」
乘雾也好奇的想要穿过渡厄道看个究竟,可惜什么也看不清,「……青梧师妹,时间到了。」
简青梧跟他大眼瞪小眼,「你下去过没?」
「没。」
「那我回头告诉你。」
「好。」
简青梧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走入了那片浩渺星辰之中。
——仙魔两族不得通婚。
就这司命星君的八个字,让简青梧的感情如鲠在喉,难以言喻。
而司命也万万没想到,这个青梧仙子居然不是天界中人,而是帝君口中所说的下界的「朋友」。
这当中一定有猫腻,连战神乘雾都喊她「师妹」了,帝君却还是守口如瓶。
司命想从战神身上套出点讯息,可惜战神除了教导她《清心诀》以外,居然对她毫不知情。
司命百思不得其解,「真是奇怪,帝君为何要让我给青梧在凡尘编一个男子命格?」
他隐晦的问了帝君,帝君却很坦荡的给他解释,「女子容易深陷情感,为情所困,优柔寡断,不便她顺利渡劫。」
司命想听的可不是这个答案,他只想探究帝君是否带着个人私心,可是帝君不说,他也不敢多提,只能连连附和,「帝君思考在理,小仙明白了。」
「你那儿有昆仑镜,替我时刻关注着,如有异样,及时通报。」
「是。」
没有简青梧的天庭,依旧歌舞升平,一片祥和。
没有魔尊的台隍夷夏,青雀给她照料着各色花卉树木,争取简青梧回来的时候,还是有曾经的家的感觉。而帝君则化名为简枢,代理魔尊之职,横扫魔界,创下界长达二十多年的太平盛世。
期间百年朝拜,天魔及阴魔代表台隍夷夏出席,奉上蜀山一带的各色珍宝,对天界俯首称臣,天帝很是满意,连储君刚在仙山昆仑比试大会上失利也不再追究。
储君殿下不思进取,整日不是跟瑶华宫的仙女走动频繁,就是去司命殿谈天说地,不务正业,毘沙门天对他失望至极。如今明眼人都看得出魔界对帝轲是毕恭毕敬,俪姬也是对帝轲情有独钟,照这个趋势下去,帝轲很快又要恢复他在天界唯我独尊的气焰了。
今日储君又去司命殿关注简青梧在下界的经历,倒不是他有多在意简青梧历劫是否顺利,只是某日他机缘巧合之下看到昆仑镜中那个有趣的人后,就忍不住想要知道他的后续。
简青梧这一世出生贵族,挥霍无度,因一张不错的脸被当朝公主看上。尚公主之后他没过数月便受不了那金枝玉叶的管束,一度花天酒地,甚至还出轨了宫女,最终东窗事发,被皇帝刺死,享年二十四岁。
他这一生根本就没有经历什么真心情爱,全是肤浅的风花雪月,储君似乎早就料到这故事的走向,末了还不忘挖苦一句,「她的真性情完全被性别给抑制了,这一下凡当真不可收拾了。」
司命叹气连连,「不过殿下你不久也要去渡厄道了,现在这样笑她,倒不怕她将来反过来笑你。」
储君毫不在意,「我敢保证,这世上找不到第二个比她更渣的男人,你且看她第二次渡劫,一定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虽说帝君也没指望过她能一次渡劫飞升成仙,但总归不曾想过她去了下界,做了男人,居然能渣成这个样子,枉费司命给她安排了一个这么好的身世。
从始至终,她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但机会还是要再给一次的,帝轲坐回帝位,扶额挥手,「且再去安排一次渡劫吧。」
「那……还是男子命格?」司命小心翼翼的试探,帝君思索再三,「男子。」
简青梧很快开始了她的第二世历劫,这回她出生江南富甲,是个俊俏的风流公子,也应了储君殿下那句「本性难改」的话,他挥金如土,整日钻在女人堆里眠花宿柳好不快活,未至二十便因运动过多,精尽人亡了。
储君这回笑得快岔气了,他从不知自己的朋友竟然如此纨绔,昔日简青梧还嘲笑过他没有责任心,不好好修炼呢。
司命递来一杯茶道,「真是头疼,小仙又要去复命了,这青梧仙子当真是要气死帝君。」
储君一饮而尽,「你还是让帝君放弃吧,这台隍夷夏不如交给孔昭的好,别再指望这个□□熏心的人了。」
这回帝君没让简青梧无缝衔接再去渡厄道,反倒将她召到了中枢神殿。
他对简青梧失望至极,关键是简青梧还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你……」
「帝君切莫动怒,方才小仙给青梧饮了忘川,她已忘却前两世的记忆啦。」
帝君暴怒,「那些记忆有什么需要忘的?倒不如好好记着当做教训!」
简青梧一脸茫然,也不知自己在下面犯了什么事竟惹得帝君如此震怒,她还没从历劫的疲惫中缓过神来,只能懵懂的看着座上帝君。
帝轲想到她在人间的胡作非为,再想想她曾经对自己的无礼,难不成她是以那种玩弄感情的心态在对他死缠烂打的?
难以置信在她这张明媚姣好的面目之下,居然藏着这样一颗龌龊可恶的心。
若真有下一次,就让她当个和尚永远吃斋念佛好了。
司命真不知该用什么理由帮助青梧,在他还没想好措辞之前已经被帝君先一步逐客了。
简青梧转身也要跟着走,帝君一声令下,「本座允你离开了么。」
弱小无助还很饿,是简青梧此刻的内心写照。
「本以为你心性向善,在下界虽身为魔尊却也无大过,是个成仙的好料。」
「是本座期望过高,你竟如此不堪渡!」
简青梧一脸呆样的看着他,目光也不闪躲,毕竟她现在还是不知者不罪的状态中。
「即日起,你便留在紫微宫修炼,没有我的允许,绝不准踏出一步!」
此次闭关,没什么需要修炼提升法力的,按帝君的命令,只需让简青梧一人静坐静心,旁人一概不得打扰,连战神也是。
虽然人是进不来了,但猫还是可以逾墙而入的,简青梧真庆幸这毛球跟任何人都亲,只要轻呼几声,它就能从草丛里钻出来抱她个满怀。
可是偷玩儿了没几日,就被帝君发现了。这一天简青梧惯例沿着院落的边缘走过一圈呼唤着毛球,可迟迟不见它蹦出来的身影。
简青梧后退几步,仔细的看着灌木丛中,将倾泻胸前的长发撩到身后,还未直起身,却猝不及防撞上个人,一下侧身倒在了地上。
抬头一看,来人正是帝君。
简青梧挣扎下没站得起来,便跪在原地,低头不语。
这扰人的长发又披到了胸口,简青梧才要伸手去撩,「还是如此顽劣。」
头顶的这句话让她心中一凉,攥紧了衣襟。
「既然你贪玩成性,我也无需再勉强你留在这里,还不如送你回台隍夷夏,当个少不更事的魔尊比较好。」
帝君以前生气,至少是在意她的,现在他这样冷言冷语,明显是不想再跟她扯上关系了。
帝轲门徒之多,但从未有一个跟她一样不听教诲不求上进还知错不改的人。
简青梧垂目沉默。
老实说她也有些受够这样被关禁闭的生活了,即便能经常得见帝君,但等待的时候却每分每秒都想着离开。
「起来。」
帝君伸手示意,简青梧会错意以为是要扶她便拉住他的手慢慢站起身来,那只手有一瞬的迟滞,随即便被对方掌心的热量所包围,这种陌生却温暖的触感让帝轲并未拒绝。
简青梧自渡劫回来,连水都没喝一口就被打发到了这仿佛冷宫一样的地方,别说欲念,几天的煎熬下来连她的意念都快磨灭了,帝君的手就像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握住了她就顺势晕了过去,晕得帝君没有一丝丝防备。
「……青梧?」
帝轲一把将她抱起走入最近的房内,心力交瘁的简青梧脸就跟纸张一样煞白,若非唇上还留有些血色,真像死了一般。
帝轲放她躺在床榻之后,拉开她握住自己的一只手,一不小心扯开了些她手臂上的菱纱,映入眼帘的是一道狰狞可怕的陈年旧疤。
下凡历劫用的是重塑的肉身,所以她现在这道疤应当跟历劫没有丝毫关系。出于好奇,帝轲又轻轻往上撩了一些,结果第二道第三道,深的浅的,长的短的,交错纵横,让他屏住了呼吸。
当务之急是得给她渡气,帝轲将衣纱摆平,运气灌输给她,看她脸色一点一点红润起来。
仙娥端来了清水负责给她擦拭,帝轲起身道,「吩咐人去老君殿拿些祛伤的药来给她敷上。」
仙娥点头,招手让人去取。
帝轲不宜久留,最后回望一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人,「好好照顾她。」
「是。」
这仙娥名唤芝兰,是紫微宫为数不多的仙娥之一,她也是第一回在紫微宫负责照料一位女仙,难免有些意外,但扒下简青梧的衣裳之后,她全然愣住。
看简青梧的脸她会以为这定然是位对帝君至关重要的仙子,但再看她满身伤痕,芝兰猜测她是否是帝君座下门徒,因像战神那样常年征战在外,所以才日积月累下这数不胜数的伤疤。
简青梧昏迷了许久,翌日帝君前来看她她也没醒,不过芝兰已经探过她的命脉,「帝君放心,仙子只是太过疲惫才昏睡的,应当很快就会醒来了。」
就在这时,床上的人有了些动静,她蹙眉翻了个身,好似陷入噩梦抱紧了自己。
帝轲走近,坐在床边看她。简青梧梦里也很不安心,表情凝重,不知想要表达什么,可她不开口,也没有呢喃,就是在拼命跟什么较劲一样,直到帝轲覆上她的手,「青梧……?」
她又挣扎出了一头冷汗,芝兰上前给她擦拭,帝君放手起身,站在不远处,垂目看着她陷入沉思。
床榻旁的案几上摆着七八个瓶瓶罐罐,全是芝兰给简青梧涂抹伤口留下的,看来她短短百年的下界经历并没有他人想的那么简单好运。
从栖梧山覆灭,木之一族逃窜,她失去父母,流浪到筑云城,后来筑云城被魔尊攻破,她又投入战争。好不容易成为了魔尊,还有诸多不平的叛乱,生死较量的决斗。
上回她与御魔一战,帝轲也是全程在场,眼睁睁的看着她被言语羞辱,武力重伤。
但事后她一点儿也没提起,好像这样的屈辱跟受伤已经司空见惯不足为奇了。
帝轲正走到门口要离开,里头的简青梧好像醒了过来,芝兰正喂她水喝,与她闲聊着,「仙子身上竟有如此多的伤痕,还好没伤着脸,不然这花容月貌可就毁了。」
简青梧一边看向熟悉的环境一边回答她,「脸也伤着过,伤药不够的情况下,就先敷脸上了,毕竟脸比较重要。」
她这样平淡的口吻反而逗笑了芝兰,「仙子以后还是别去打打杀杀了,受了伤疼,留了疤心里也疼吧!」
简青梧无奈一笑,「但愿如此。」
因祸得福也是简青梧的意料之外,她终于也在紫微宫过了几天废人的生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时不时帝君还来探望她。
帝君看她的眼神变了不少,以前总觉得有一丝寒意跟厉气,现在再看却生出了点怜悯与同情。
简青梧内心也说不出个滋味,喝完药她拉住就要离开的帝轲,面向他,「帝君……」
帝轲以为她又要撒娇求原谅,也准备好一些柔软的说辞,结果她却出乎意料的微笑了下,「帝君、不是在可怜我吧?」
「其实我没有你想的那般可怜。」
她休养数日已然恢复了神采,明眸善睐唇红齿白,眼里皆是光芒,「我是魔尊啊。」
她说这话一点儿也不霸气,但却充满了自信。
「只要是我想要的,都是可以得到的。」
简青梧想要表达的是,她是想要成仙的,所以这一次两次的失败算不得什么,她会继续努力,哪怕重来无数遍,终会得到这天庭的一席之地的。
但帝轲却一下想去了别的方向,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他旋即轻吸一口气起身,不曾回头,「你好好休息,历劫的事我会再做安排。」
简青梧还以为他心存芥蒂,对她仍旧提不起信心来,失落的目送他离开。
司命星君近来忙于储君殿下的历劫之事毫无闲暇,因此紫微宫除了帝君召见他就没主动再去。
帝轲也知他诸事缠身,便打算将简青梧渡劫一事暂且搁下。
这庄重的一天终于到来,司命星君和两位玉蟾宫的仙娥陪着储君来到了渡厄道,本以为这里早就清场完毕只待储君一人下凡去,却想那渡厄道的尽头还站着一身洁白霓裳的仙子。
这仙子身段优美,长发随着渡厄道而来的风吹动,一个背影便撩人心弦。
司命眼拙没看出来,倒是储君喊了声,「青梧?」
「青梧!?」
简青梧回头一霎,菱纱轻舞,「殿下?」
「你在这儿做什么?」
简青梧这回是偷偷过来的,也没告诉过帝君,「嗯……渡劫的!」
司命讶异,「这……帝君他没跟我提起过啊。」
「我都走过两遍了,熟悉了,放心。」
储君笑着大步流星朝她走去,「司命你还是别操这心了吧,你看前两回你插手有用吗?」
司命无奈摊手。
渡厄道的狂风吹彻过来,储君也不再多言,拉起简青梧的手,「走。」
他对这天庭没有半分留恋,未待司命开口阻止,便不容分说带着简青梧一齐走入了那一片漆黑宇宙,转瞬消失不见。
「殿——」
司命睁大双眼良久才醒悟过来,一拍大腿,「糟了!」
不知情的帝君仍在中枢神殿处理天界要务,司命匆匆赶到,殿外的将士还拦住了他。
「中枢神殿,也敢擅闯!」
「帮、帮个忙,进去通传一下,就说跟储君跟青梧仙子有关!」
天将刚进去不久回头就宣了,「司命星君请入。」
司命紧张得话也说不完整,一开口就只能将重点说了,「青梧仙子她——」
「她刚刚跟储君殿下牵着手跳入渡厄道了!!!」
帝轲手中竹简落地,随即起身,「什么?去渡厄道!」
只可惜渡厄道现下已经空无一人,连先前的两个仙娥都回去凌霄殿复命了,帝君马上发号施令,「白鹄,将那两个仙娥拦下!」
司命走近了渡厄道往下瞅瞅,再也寻不着那两人的身影,「您说这可怎么办?我都没提醒他俩就下去了。」
「这牵着手下去的话,两个人的命运必定纠缠不休,那储君殿下的情劫百分百就是青梧仙子了啊!」
司命说得帝轲越发来火,直到他转身看到握拳绞眉的帝君,吓得差点跪下,「帝君……」
「她可真是越发放肆了,居然不经我命令就——」
一旦进入渡厄道落入凡尘,就算是帝轲也无法擅自篡改他们的命数,更别说其中一个还是储君,这要是改动一下,三界说不定会带来灭顶之灾。
他辛辛苦苦拉拢了这么久,想到将来简青梧会成为储君的人就有一股无名之火窜上心头,不可抑制。
从前司命星君就怀疑过青梧跟帝君的关系,今日一见果真不一般,他自以为是的揣度着是帝君嫉妒了,殊不知其中有着千丝万缕的原因。
「去你司命殿看看。」
「啊对!对!昆仑镜!」
两个人摇身一瞬又来到了司命内殿,昆仑镜即刻显现出凡世的面貌。此刻储君跟简青梧已经在下界出生。
一个是中原秦王之子秦荔柏,一个是燕北公主牧笙歌。
司命也自责不已,「现在补救……还来得及吗?」
帝君摔袖愤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