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火车上,两人面对面坐着。
喻以蕊将背包搭在腿上,看着火车外的风景,坐位对面的孩子看着她。
临走前,她的通讯手环上果然收到了一大批财产的通知。碧海城中刚好可以使用政府的虚拟货币,这也算是变相的一种食物。普通的公民,每年春季会收到政府发放的种子,然后在特定规划区域的土地里种出想要的食物。碧海城外,许多土壤政府还尚未净化,那些带着毒素的土壤种出来的食物,动物吃了也会死,更别说是人。
基地解散后人类把居住的地方围成一个城池,城主便是管理者,城主的上司便是政府人员,政府的头顶上是国家机关人员。再高一点的喻以蕊听都没听过。
下午的阳光非常毒辣,直接把半个天空都染成了深红色。目光所及都是晚霞,变异的烈鸟张着硕大的四翅从窗外的景象中飞过。就在这时,火车哐当哐当的好像撞击到了什么坚硬的物体。车厢里的许多乘客都因为这惯性的撞击力,向前方倒去。
喻以蕊刹那间只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飞了出去,结果却被一双小巧而有力的手臂拥护着。接着,紧紧搂着她的四岁小男孩缓缓的将她扶了起来。
“姑姑。”
“我没事。”喻以蕊把摔在地上的背包捡起来往小孩子的怀里一扔,扶着座椅的扶手站起来,目光瞟向其他与自己遭受同样下场的乘客。
大家的反应都非常灵敏,没有谁傻不拉叽的扯开嗓子就骂,而是相互戒备的朝窗外看,每个人都惯性的将手放在武器最近的距离。窗外,遭到撞击的火车开始减缓速度。
“哐啷~哐啷~”的声音好像被按了慢节拍,每个人的心脏都随着这声响被提了起来。
四岁多的小孩乖乖的站在女子的身后,怀里抱着大大的黑色帆布背包,也不知里面装了什么,沉甸甸的。也幸好易星辰本来就不是普通的小孩,手臂的力量可以掰断一个成年人的脖子,抱着沉甸甸的背包只是一只手臂的事情。
他红色的眸子原本注意着女孩,片刻后,红色的眼眸开始微微转动,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易星辰伸出丑陋的手臂扯了扯女孩的衣裳,怯生生的开口:
“姑姑,有东西,前面……”
喻以蕊将定格在窗外的视线,停留在小孩子红色的眼眸上,她注视着那双红似滴血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质疑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虽不认识字,可也在流浪的时间里道听途说过许多传闻。比如科学家研究出来的半人半尸拥有着比人类强悍的杀伤力,可以感知同类,可以分裂。
小孩懵懵懂懂的,思索片刻,没有皮肤覆盖的双手,腾出一只手,指了指火车的前方。
“有15个……”
15个丧尸吗?!
喻以蕊下意识的把小孩往自己身后推了推,她这个动作刚做完,透明的玻璃窗外,几具腐烂到只剩下骨架子的丧尸拖着歪歪斜斜的步伐,顺着火车的干线走。喻以蕊刚好回头,双目与丧尸对视上。那只丧尸也刚好注意到了站在窗边火车内的女孩,原本向前直走的步伐拐弯朝窗边袭来。
幸好火车的玻璃是防镭射玻璃,丧尸没办法破窗而入,只能扒在窗户上凶狠的瞪着里面的人,只能看到却不能咬到,显得分外的凶狠。
躲在女子身后的红眼睛小孩,目光炯炯的盯着那只扒在窗外的丧尸看。仿佛有无穷无尽的问题在脑海里展开,他是第一次看到丧尸,不明白那个是什么?为什么自己可以感应到它的存在?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和对方长得很相似……
“姑姑……”易星辰一下子迷茫了,只能把求助的目光定格在女孩身上。
喻以蕊转身,正想说话,火车过道里一些穿着军装的管理者开始拿着武器,排着整齐的队伍从前往门边走去。喻以蕊将易星辰往自己的外套里拉了拉,用蓝色的外套盖住他脸上的皮肤。
军队一边走过,领头的军队组长一边喊道:“大家不要惊慌,火车上的玻璃都是防镭射玻璃,炸弹都炸不破,不要担心丧尸会进来。请所有乘客耐心的等待几分钟,我们要下去解决一下这些阻碍道路的家伙!”
军队走后,不一会儿,原本还在火车窗外呲牙咧嘴的丧尸被一枪爆头,白花花的脑浆洒了一玻璃。这一幕正好被易星辰那双红色的眸子瞧见,他木呆呆的看着,看着那个与自己眼睛有着同一种颜色的家伙缓缓从玻璃窗上跌落下去。被镭射枪打穿的丧尸脑袋炸开了花,白花花的脑浆洒了一玻璃,白的红的密密麻麻,就像实验基地食堂里的那些豆腐花。
察觉到小孩的不太自然,喻以蕊低头一看,小孩子正木呆呆的看着窗上的景象,便将小孩的头往自己怀里拖了拖。
这时候,扑到她怀里的孩子隔着衣服发出闷闷的疑惑。
“姑姑,那个是什么?”
“丧尸。”喻以蕊闷闷的答道。
火车里没有人吵闹,每个人都静静的坐下等待军队的回来。
丧尸病毒被控制以后,人类已经不会像50年前刚爆发病毒的时那样惊慌失措。在火车里的每一个人,即使把他独自扔到丧尸堆里,他也会有着自己的一套方法活下来。新人类固然也有新人类的好处,他们懂得如何活下去,懂得怎样和丧尸争夺生存地。
“丧尸是什么?”小孩的声音在静悄悄的车厢内响起,许多乘客莫名的向这个方向看来。
在喻以蕊后排的座位上,一个50多岁但依旧很干练的女性,似乎是听不下去这个孩子太过童真的话语,讽刺道:
“丧尸就是怪物,被神抛弃的实验品,人类的耻辱!”
怪物!!!
小孩子在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整个身躯忍不住颤抖,他太熟悉这两个字了。前面的听不懂,后面的不太懂,但唯独那两个字在他脑海里留下的印象比任何人都深刻。没有人知道,他还在娘胎里的时候,就已经能够清晰的听到周围的说话声。
那些或痛苦或美好的记忆,犹如潮水般席卷着小孩子的大脑。他紧紧的抱着瘦弱的女孩,很想在女孩的身上寻找到一丝母亲的温暖。刹那,易星辰眼前闪过大量的片段。
【啊!!!怪物!为什么?为什么我生出来的会是这个怪物?!啊!!!】
那时,离自己出生几个小时前,妈妈明明抚摸着肚子,温柔的对自己说:【宝宝,妈妈真的好希望你快点来到这个世界。】
可自己出生后,迎接他的却是另外一幅景象。出生后的自己看到了许多人,他们都是惊恐的跑出去,或者拿着可以闪出火花的东西攻击自己。他浑身都在痛,但却不知道怎样才能表达,不知道怎样才能看一眼妈妈。他想要搀扶妈妈起来,可刚刚才把自己生下来的女子用滚烫的火焰焚烧自己,为什么?
“星辰?易星辰?”
是谁在说话?
易星辰苦苦的挣扎在幻影当中,他站在一团又一团白色的迷雾里,耳畔响起一个女孩的声音。霎那间,他以为那是妈妈,可是声音不像。
妈妈从来没有这么温柔的对自己说过话……
“易星辰?”
是姑姑……
小孩被摇晃了几下,混沌的红色眸子开始变得清晰。那双眸子清醒后与喻以蕊的黑色眼眸对视上,片刻,红色的眸子里泛起泪珠,丑陋的皮肤上崩裂出一个悲伤的表情,让人看着惊悚不已。
“姑姑……”
“嗯?”
易星辰哽咽了一下,又扑进女子怀里,什么也没有说,就那样静静的站着,两只小手紧紧的抓着女子蓝色的外套。
在那辆红色火车上发生的事情每隔几天就会重演,毕竟火车隧道会跨过深山茂密的林子,那些躲在林子里的丧尸,总是会被火车的声音所吸引。
南方的碧海城,一个三面环海的繁荣城市。喻以蕊曾听一些幸存下来六七十岁的老人说,50年前,碧海城是整个国内经济贸易腾飞最快速的一线城市,也是国都。
丧尸病毒最先爆发的地点也是在这里。
碧海城承载了老一辈人的怨恨和美好,也是一个病毒爆发之后50年之间后出生的遗落者们的唯一归属地。与其他解散的地区不同,可能因为这里曾经是国都的原因,绝大多数退役的军队都选择留在了三面环海的城市。有这些军队的存在,这座城市倒显得安逸许多。
北方有许多人类寄居庞大的城市,最出名的莫过于已经可以种出小麦和大豆的“五九城”,其次是供应了政府绝大多数大米等粮食的“雅川城”。还有无数坐落在北方人类寄居的小城市,但却没有火车可以通往。因为疏通火车干线是一件特别耗时耗力的事情,第九军团为了疏通北方和南方的途径,就整整花费了七年的时间,可想而知维修其他的道路,是多么艰巨的事情。
“娇东火车站到了!有下火车的快点下火车!”一个穿着军装的男子边在过道里走过一边扯开嗓子喊醒要晕睡的乘客。
喻以蕊把背包背上,牵着小孩往出口走去。途中,因为易星辰和丧尸相近的外貌差点遭到几个人的攻击。喻以蕊特意抬起小孩子戴在左手上的红色通讯手环,向大家解释了一番,才得以躲过这场闹剧。
和普通公民佩戴的白色手环不同,政府培养出来的人形实验品,佩戴的通讯手环都是红色的,相当于一个定位跟踪器。当然,它相应的通讯工具一应俱全,甚至比普通人的白色手环有更加强悍的能力。
下了火车,喻以蕊第一眼就看到了穿着褪色军装被人流遮挡的老人。她其实很感激对方,提醒自己当初去b区实验政府的时候错过了火车。于是直接牵着易星辰向那个60多岁的老人走去。
易星辰乖乖的跟着,低着头,无视掉四周向自己投来的那些太过毒辣,并且带着攻击性的目光。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易星辰攥紧小手,想去无视掉那些目光,可还是忍不住透过刘海间的碎发向四周探望。
每一个人的目光都带着戒备和厌恶,仿佛他就是一个从害虫堆里爬出来的异物。戒备、厌恶、憎恨杀气……为什么四周的人都要拿着这些眼神来探究自己?
喻以蕊在离老人办公柜台半米远的距离停下,冲着对方说道:“谢谢。”
“呃?”彭阳百忙之中,从一堆资料里抽出目光打量了一眼服务台外密密麻麻的人流。
看了一眼,并没看到刚才发出声音的人在哪里。直到一只苍白到皮包骨头似的小手拿着一张印有政府许可令的饭票,伸到柜台上,他才顺着那只手看过去,看到一个与柜台一样高的女孩露出黑发覆盖着的头顶。
彭阳已经64岁了,一把老骨头也不太经用了。从椅子上站起来双腿直发麻,有些供血不足。他果然看到昨天错过了火车的那个女孩。
“你有什么事?”他的口气不太好,也可以说他对任何人说话口气都没有好过。
喻以蕊把饭票放在柜台上,又向老人的方向推了推,道:“谢谢!”
“把你的东西拿回去!”彭阳不耐烦的皱着眉头,满是伤疤的手臂往柜台上一扫,那张印有政府许可令的饭票,轻飘飘的又飘到了女子的脚下,他跟吃了火药似的嚷嚷道:“别在这耽误我做事,信不信我把你们两个扔出去?!快滚!”
被对方这样一吼,易星辰惯性的往女孩的身后躲了躲。以前在实验室他也经常遭到别人的谩骂,但和老人家比起来,简直不堪一击。
喻以蕊目光闪闪,低头把落在脚边的饭票捡起来。饭票这东西不管是在哪个城市都是救命的稻草,它没有时间限制。一旦你落难了,或者通讯手环上的余额没有了,便可以拿着饭票去政府提供的食堂吃饭。
“……”喻以蕊又看到那个老人坐在椅子上埋头翻着资料,并将饭票往柜台上轻轻的放着,随后拉着身旁的小孩悄悄的走了。
火车站这间小小的办公柜台全是透明的玻璃橱窗,但这些玻璃窗都是防镭射玻璃,一般的劫匪就算扔个炸弹也不会有任何危险。
彭阳没有理会橱窗外那个女孩,等他整理了一两本资料,揉了揉酸痛的背脊骨,打开保温杯,喝了一口热水,倒在椅子上休息时,眼角瞄到一个红色的东西。定眼一瞧,这不就是刚刚自己扫下去的饭票吗?
他呆呆的看了一会,最终还是伸手把那张饭票拿了起来,往兜里一揣。
岁月真是一个残忍的东西。
老人倒在扶手椅上,打满补丁的军装褪色到让人难以想象的地步。他浑浊涣散的目光随着头顶白色的吊灯回到了50年前。
那还真是一个让人羡慕,又无比渴望回到那个时代的年代。科技快速发展,国家和国家之间没有战争,经济贸易腾飞,一切都看起来那么的和谐美好。那时候还没有爆发丧尸病毒,他不过是一个14岁的普通初三考生。抱着一大堆初三的复习题,埋头在一个晚自习一个晚自习之间,只希望自己可以考到理想的高中。
任谁也没有想到,就在初三中考的那一天,丧尸病毒爆发,一夜之间,安详和平的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彭阳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从这场浩劫中存活下来,他遭到了同学的背叛,亲人的陷害,女友的出卖——经历了这些,他竟然安然无恙的活到了现在。
“哈哈~”
保安值班室里传来一阵让人不解的笑声,那笑声乍一听上去,好像是因为什么事情而高兴,可你仔细听会发现这笑着笑着,好像又带着哭腔。
那些曾经出卖过他、陷害过他、背叛过他的人通通都死在了丧尸的手上,这可真是可笑啊。
老人笑着笑着又趴在柜台上,满是伤疤的手擦了擦眼泪,拿起一个相框,粗糙的手指抚摸着一张褪色严重有些看不清楚图像的照片。
被金属相框框着的照片只能呈现出两个模糊的男孩子,一个看起来14左右,一个看起来20几,但两人都长得很相似。两人背后的景象是一栋有七层高的混凝土楼房,如果你仔细观察的话,一定会发现那楼房的样子非常的新,绝对不是现实中那些钢板搭建起来的房子。两人的背影后面楼层的走廊上,有密密麻麻的人头正在向摄影机拍摄的方向挥手,拍摄照片的人肯定也是抓住了这一特色现象,才拍下了这值得纪念的一刻。
这其实是彭阳50年前,参加中考时那一天,他的大哥提出拍一张纪念照时的影像。50年过去,照片历经波折已经褪色严重,只能大概粗略的看出人的形状和构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