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代国,皇宫。
殿内的金漆雕龙宝座上,坐着一位睥睨天下的王者。那人身着一身煞气的黑衣,龙椅的旁边坐着一个五岁不到的童子。华贵的袍子松松垮垮在小孩的身上套着,没有威严,倒显得有些可怜兮兮。
底下,歌舞升平,衣袖飘荡,鸣钟击磬,乐声悠扬。台基上点起的檀香,烟雾缭绕。
深深宫邸,糜烂与纸醉金迷,将人性腐朽殆尽。吞噬的是那些各地城池城主们的心,磨灭的是这个摇摇欲坠的国家却还苟延残喘的支撑着最后一口气。
“呵。”龙椅上的黑袍男子轻笑,一双带着杀气的剑眉微微挑着,浑浊的瞳孔不知道在凝望着那一位城主的面孔。
殿下,左右两旁紧挨着坐着许多高官达贵,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极其的勉强,丝毫没有欣赏歌舞的闲情。倒不如说是在吃断头饭,歌舞升平的宫殿中,坐如针扎,观如死刑,又有谁能静得下心来品味那些舞女的姿态。
比起那些大臣和城主,挨着黑衣男子最近的男童显得更加的害怕。全程低着头,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发抖,抿着嘴,脸色煞白。
“皇帝这是怎么了?”略带不悦的声音响起,穿着金色龙袍的小孩浑身一抖,红红的眼眶眨巴几下,已经积满了泪水。
“无妨……”慕年声音弱弱的回答,多半的音色都被歌舞的乐章所掩盖。
但坐在他旁边的男子却听得清清楚楚,如同戏猴一般,换了一只手支撑着胳膊,把放在面前的酒杯端起,一口饮掉。
如狼一般狠毒的目光,注视在这个孩子的背影上。
樊凌阳看着这个孩子的侧脸,想起了前世的一些记忆。
按理来说,这第16个皇子应该不足为惧。可是,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极其普通,身世无比凄惨的皇子,却活出了说书人口中一般身临其境的奇遇。
前世,他执行的最后一个任务就是去刺杀这个火翔国国师预言出的慕年。这人后来还真的得到了许多奇遇,不但碰到修仙之人,江湖上各路侠士以他为伴,活生生在这片大陆闯出了武林盟主的口号。如今,他却要打乱天道,活生生的拆掉这个孩子未来的辉煌。
他嘴角勾起一个残忍的弧度,僻邪的眼眸里已经开始幻想这个孩子在泥潭里攀爬的景象,那种绝望和挣扎双重打击之下的情景,让他觉得比杀人还要感到兴奋。
不过多时,这场带着浓浓腐败气味的歌舞落幕。
虽然皇宫已经成为一块可以操控的傀儡,但樊凌阳并不会住在这外表华丽,内心十分肮脏的地方。他踏着夜幕出宫,刚刚经过战火缭绕的平阳都城,昔日繁华的街道凄凉冷淡,往大街上一站,半个人影子都瞧不见。
他喜欢这样的景象,虽然和小时候比起来,的确少了一丁点让他感到心里温暖的东西,但现在的这一切他也不讨厌。
一路兜兜转转,他来到了一座狭窄的小巷,巷口的路面很干净,走进去,一股冷风呼啦呼啦的吹。
自从攻打进了平阳都城,他便一直住在书生巷里一个占地面积十分狭小的院子里。那个地方有着他童年的温存,至少在那里,他能躺在那张简陋的床上,安详的闭下眼睛,一夜好梦。
陈旧的木门被推开,挂在木门上的锁已经生了锈,但男人依旧没有打算换掉的意思。院子里一棵硕大的柿子树上结满了果实,翠绿的枝繁叶茂。院子看起来很久没有人居住,墙角的杂草有一些都长到了墙缝上。
一个厨房,一个堂屋,再加上一个卧房,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普通人居住的房间,对于这个黑衣男子来说,却是比财权更加奢侈的存在。
躲在暗处的影卫替他烧了水,在房间里准备好饭,便又悄悄地隐没在暗处。樊凌阳慢悠慢悠的洗了澡,从陈旧的衣柜里翻出几件衣服,唰的一下,一件放在最底层的衣服被牵扯出来,掉在地上。他弯下腰捡起,这件墨绿色绣着竹子的衣裳上,带着淡淡的檀木香。他贪恋的吸食着衣服上残留着爹爹的味道,把衣服抱进怀里,怀揣着衣服走到床上睡下。
入夜,这间狭小的卧房内,只有一根蜡烛的烛光飘逸着。
“爹爹……”
黑暗中,一个成熟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思念,轻轻地呼唤着。
远在千里之外某个山峰顶上正在偷窥的樊剑,打了一个喷嚏。导致正从树下走过的严展察觉到。
“谁!”严展揣着剑,目光锐利的盯着树丛上的一坨影子,道:“出来,不然别怪我不客气了!”
“别别别!”樊剑赶紧把脑袋从一堆树叶当中伸出来,冲着树下的人赶紧喊道:“是我是我!”
“你躲在树上干嘛?!”严展诧异的盯着这个男子的脸庞,15年不见,对方的容貌依旧,不得不让他怀疑这家伙是某个门派来的奸细。
但好在他能感受到对方那弱的可以一巴掌被拍死的阶段,便打消了内心的猜想。
从树上艰难的下来,樊剑拍了拍头顶上的叶子,整理了一下松松垮垮的外套,大步来到严展跟前。要不是担心这家伙,一个不留神就被自己的师傅给换了沁,他才不会疑神疑鬼的跟着对方。
也幸好这几天他的大儿子忙的影子都看不到,他才好拜托白丹将他带到了最高峰的冰华殿上。
“严道长,你要去哪?”
走在回自己住处的路上,严展眼神怪异的瞅了一眼紧跟在自己身后的尾巴。说实在的,他其实一点儿也不讨厌这个人,对方的气质以及性格都挺符合他的胃口,但是他严谨的遵循着师傅的教导,尽量远离凡人,少和门派的弟子接触。
“回住处。”
“回住处啊。”樊剑就像吃饱了没事干的二流子一样,不厌其烦的跟在对方身后,活脱脱的一个复读机。
走了几步,身后的人还在跟着,前面不远处再拐一个弯就到他的院子,严展停下脚步来,拒绝意味十足的看着樊剑。
“天色甚晚,樊兄还是快些回去吧。”
“不晚不晚,星空繁茂,正适合月下聊天,再来一杯酒岂不是美哉~”樊剑仿佛没有听见对方拒绝的话语,比对方快一步走上前去,拐了一个弯,直接踏入素雅的小院。
“你!”严展看着那自来熟的家伙,进了自己的院子,莫名的还有一股油然而生的怪异。
他没有朋友,来到圣玄道这么多年,上上下下很少和门派里的弟子接触。而冰华殿外门弟子甚多,大多时候都受到了师傅的警告,没有人敢上来和他接触,再加上他的脾气本来就不是很好,就更加没有人愿意了。师傅坐下的弟子就只有他一个,以前他都觉得活得清闲,非常安静。
可是如今接触了樊剑,他才恍然明白,自己是活的,太无味了。
清风苑素雅安静,枝繁叶茂的景观上竟然连一只鸟儿都没有。可能也是因为周围布下结界的原因,安静的宛如无人打扰的幽静。
院落有假山流水,荷花池塘中锦鲤鱼儿成群结队的游荡,时不时荡漾起一点点水波。
“请坐。”
樊剑往荷花池上的一座木质凉亭中坐下,四周全是凉凉的风吹拂,减少了一些身上的浮躁。圆月倒映在水中,银光铺洒在景观上,凉亭上挂着的灯笼,温暖的光线忽明忽暗。
严展为对方切了一壶清香的茶,也给自己添上一杯。滚烫的茶水冒着烟,香气在四周渲染。
“你可知如今天下局势?”
捧着茶杯的樊剑正在听着程序员在他耳边逼叨叨,刹那间还有些回不过神来。等他握着茶杯,终于听明白了对方说了什么,抿着嘴唇思考,道:
“愿听其详。”
严展颇为深意的看了一眼樊剑,似乎想从对方的眼眸里看出一些其他的。结果还是一样,樊剑除了知道天下已经大乱,但并不知情他那二儿子,坐拥千万铁骑军甲杀入璃代,灭皇族,占宫城。
大概一杯茶的时间,被樊剑捧在手上的茶杯已经凉透。他舌尖有些麻然,胸腔里面压抑着一股不上不下的积累,最终都只化成一声叹息。他垂着眸子,紧盯着茶杯里,倒影着自己的脸庞,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时,严展又接着说道:“这天下因你而乱,也必须由你来结束。几百年前璃代国最强盛时期,曾有一位法力高深的国师掐算出,双生子将会给他的国家带来无穷无尽的灾难。自此,这条预言一直被传颂至今,随着时间的流转,终究是被你一人的私心所打破。他们俩本就不该诞生于此……”
捏着茶杯的手握紧,樊剑没有什么英雄梦,也不是那种大意盎然的人。他也有私心,天下是天下,百姓是百姓,既不认识也没交情。说实在的,他们的生死和自己又有何干?再说的绝情一点,你们不过是程序创造出来的虚假罢了。
可是,司蒹与凌阳实实在在的在他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他没有宽宏大度的胸膛用自己喜欢的两个人的性命来换得天下的安危。他不是菩萨,也不想舍己为人。
“你还真是一个大意盎然之辈!”
严展被对方这怪异的语气说的有一些呆,他是第一次在这个总是笑嘻嘻的男子脸上看到了一股非常冷静又非常绝情的表情。他一直以为,这个人的脸上从来不会出现这种表情的。
“樊兄何意?”
樊剑冷笑,将手中的茶杯摔了出去,冷掉的茶水泼了对方一身,他言语冷淡的说道:
“即使这天下人都死绝了,又与我何干?你竟然有着救济苍生的善心,为何不自己去?”
严展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气氛有些僵持。
“你简直不可理喻!”
“是,”樊剑蹭的一下站起来,怒目对持道:“献出你师傅的命!你爱人的命!你骨肉的命!救济苍生,你可愿意?”
冷冷的风穿堂而过,吹起两人的衣袖。锦鲤鱼在水中吐了一个泡泡,打破这静谧的气氛。
严展被说的没办法回复,如果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他想,他是绝对不会把自己重要的人的性命给献出去的。思索间,对面的人又愤愤然的说:
“没有人能够选择自己的出生!所以,这样的话,请你不要在我的面前说出第二次。”
樊剑将紧握的拳头松开,耳畔就响起了警告。
【叮咚!——检测到体验者8号樊剑情绪不稳定,对虚拟世界人物情感因素产生太大。请体验者8号控制好情绪,情绪失控超过50%,公司将会直接取消体验。】
耳畔的声音停止,捏紧的拳头才可以松开。
樊剑垂下眼眸坐下,松了一口气叹息道:“抱歉……刚才是我太激动了……”
犹如木头人一般坐在茶几旁一动也不动的严展收回了脸上诧异的表情,淡淡的摇了摇头,表示他不会太在意。
只不过他深深的看了一眼樊剑,对方刚才那激扬的怒目,以及那十分反感的话语,让他非常的震撼,又十分的羡慕。他不仅想起了自己的师傅,师傅他老人家年龄很大了,估计离飞升也快不远。人这一辈子走的路很长,飞升只有两个选择,一是被天雷劈死,一个是踏上天梯进入上界,成为神。
然而这种上升率是很低的,在这青州大陆,每时每刻都会有飞升者被雷劈死,每时每刻都会有人因为渡劫不成功,一下子跌入到低谷。
他这一生中接触的人最多的就是师傅,只不过师傅看他的眼神他自己也能够读得懂,那只是一种看待徒弟的眼神,他所期望的其他的关怀是不可能出现。
他其实十分羡慕樊司蒹与樊凌阳在这世界,还有一个像樊剑这样的人时时刻刻为他们两个考虑。
“没关系,这种事情发生在谁身上,谁都难以接受。”严展说,他看着被月光铺上了一层银色阴影的人,又抿了一口茶,道:“你说的对,没有人可以选择自己的出生……”
月光悄悄隐藏到云层当中,被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草丛当中,许多亮莹莹的萤火虫开始漂浮,美丽至极。
夜色深浓,樊剑打算告辞,忽然间又想起了今天来这里的目的,严肃的看着严展,提醒着他:
“你小心一点你的师傅。”
“什么意思?”严展眉头皱在一起,总觉得这话里面还有其他的意思。他虽然非常讨厌别人说师傅坏话,但是他看得出来,樊剑眼神里面带着的是其他的因素。
“没有什么意思,只是提醒你,知人知面不知心。”
说完,樊剑拱手向对方作揖道一声‘告辞’,便挥袖离去,背影潇洒又带着落寞。
独自一人留在凉亭里的严展显得无味杂陈,只不过他只是把对方的提醒当成一种善意的警告,也没有那么太当作一回事。
一路兜兜转转,来到断裂的大门悬崖处,一只硕大的仙鹤伸缩翅膀懒洋洋的在原地转。看到要等到的人,唰的一下张开翅膀空中旋转一番,在月色的照耀下,一个翩翩的白衣少年落地。
“怎去了这么久?”
看着这个家伙一脸不爽的表情,樊剑不好意思的笑笑。
“有些事情耽搁了。”
白丹不以为然的翻了一个白眼,说了一句‘上来’,便摇身一变,化成一只硕大的仙鹤。仙鹤蹲下来,让对方很好的可以爬上他的背。等人爬上去,他唰的一下就展开翅膀,跃起几米高,很快就与月光下照耀的云层平衡。
在鸟背上吹拂着夜晚的冷风,樊剑手放在心口的位子,脑海里面想起了刚刚程序员的警告。他确实差点陷入到这份体验当中,有一些无可自拔。
“白丹,你能离开圣玄道吗?”
仙鹤的脑袋歪了歪,张嘴啼鸣声,虽然樊剑听不懂他在叫什么,不过没一会儿,类似于一种传音的语言在他的耳边响起。
“当然,每年冬天我们就会迁徙到北边的大陆各个仙门世家。等这边冬天过去,我还会回来。”白丹说着,接着声音又变得有些调皮起来:“怎么,么不是怕到了冬天见不着我,没人陪你这个路痴替你指路呢?”
被一只鸟调侃,樊剑十分无奈的摇了摇头。这时,白丹已经降落在忘忧殿的山峰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