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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唯有繁华烬⑤
    此时月色溶溶,残玉在吸尽血液后,雕琢在身上的缠枝花苞迎着清晰月色仿若有了真正的生命。
    碧绿色的枝蔓抽动着细长的经脉向外翻卷,被层层叠叠包裹的花苞不久便暴露在月光下,小小的花苞拢得极为紧实,这时却像是挣脱了千万年被静止的桎梏般,并未停止盛开的步伐。
    闭合的花徐徐张开一瓣瓣花衣,每一个动作轻巧而温柔。连手执残玉的轻晚,都好像能听到花瓣脱离团簇时轻柔的声响;鼻间嗅着的空气,仿佛也跟着袅袅出淡雅的花香。
    “好美……”
    她睁大了眼睛,是掩饰不住的惊讶惊艳模样。手中的残玉在花朵完全绽开后再也不负原来那般温暖,变得如同月色的沁凉,原先的青翠欲滴也黯淡了不止一分半分。
    但这些微小的变化轻晚却是顾不上了。她的眸底、心底,倒映着的、描摹着的,皆是眼前突兀出现的人儿。
    黎明前最后的浓重夜色凝驻融合,披上神女呕心沥血织就的华羽流光,一一化作他发间的几分颜色,直直乖巧地披在两肩身后。与一身一看就非凡品的广袖白袍形成强烈对比。
    不浅不粗的眉,是施笔者久经年月依旧能让人拍案叫绝的匠心独运。柔而韧,舒逸却格外恬淡。像浓淡相宜的水墨丹青,渲染得整个五官都透露着出尘脱俗的淡漠圣洁。
    尤其是那双眼,轻晚极少能见到这般氤氲着浓墨重彩细看又像是超然物外似的眼睛。明明不是冷的一点温度也没有的那种,偏偏教人不敢多有造次。眼里仿佛浸透了深潭幽水,反衬了月华后清泠泠的一片,再也看不真切什么了。唯一印象深刻的,是他蕴藏在骨子里与生俱来的矜贵无垢,以及眸中悄悄的浅浅的一直存在的料峭。
    他就这样淡淡地与她对视,不言不语。四周明明那么陌生,面前不加掩饰直直看着他的胆大少女鼓灵灵一双凤眸,他依旧不曾有过半分波动。
    细细碎碎的痉挛敲击着心脏的频率越来越快,眼中的惊艳如潮水般退去,轻晚面皮渐白,眼中滋生的隐忍与暴戾愈发浓烈。
    原来,残魂面对男主带来的触动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消失了,遵循物理守恒定律而被系统封在她的心底。因为是压缩的原因,所以较之原主遭受的痛苦更要猛烈。
    “沁箬?”他终于开了口,声音正是轻晚方才在残魂记忆里听到的那个,嗓音清淡缥缈,似乎被蒙上了一层薄雾,从遥远的地方模模糊糊传来。他眼中的光在聚拢,好看的眉因为轻晚突然间剧痛抓紧胸口衣襟而蹙起。
    祀旬知道是自己无意间说出沁箬的名字而给了少女无妄之灾,他的指尖微微颤抖,待鸦羽般的长睫眨动一下,指尖的颤动便止住了。
    他,碰不到她。
    “是那个魂魄的名字吧。”似是发现了什么,轻晚拧紧了眉忍着痛勉强露出笑容开口,“我见过她的记忆碎片,你是她记忆里的那个人吗?也是来自传说中的那个神奇的国度?”
    祀旬看着兀自等待他回答的少女,虽然有些话语不是特别明白,但大致意思还是懂的。他点了点头。
    “你叫她的名字会引起她的残念暴动,对我……这里是千年后的世界,如今是上官家废置的祠堂。我叫上官轻晚,是不受上官家主待见的女儿。”轻晚生硬地转了话题,改为简单的自我介绍。
    许是男子通身的气质太过纯粹舒服,轻晚说出的话也不是怀疑质疑他的身份来历,全然信任的样子倒是让人生出一种一切尽在她的掌握中的错觉。
    沉睡千年的灵魂因为时间的更迭变换,暂时倾覆了他的许多记忆。理不顺的往昔岁月交错纵横,脑海里除了大片大片的空白只余零碎的错位的画面。尽管从来没有人唤过,但自己的名字,他还是记得的。
    祀旬抬头看了看更加偏斜的圆月,又低头触及轻晚掌间黯然的残玉。他看见少女突然间变了神色,脏兮兮的小脸上满是惊慌失措。又细又瘦的胳膊急急忙忙朝他伸过来,像是要抱住什么即将要消散的东西。
    唇齿间纠缠绵延的语句因她的动作缠绵出一声浅笑,祀旬的唇角轻轻地形成一个弧度,天地黯然失色又使人不敢亵渎。他瞧着少女的手毫无阻碍地穿过他渐渐虚化的身躯,礼尚往来,也告知了少女自己的名字:
    “祀旬。我是祭祀。”
    “下月见,小少女。”
    恍若一阵风过,那绝美的身影再也寻踪不见。只留下呆愣的少女,如同方才那般独自一人。
    从来不曾出现的人。
    她着魔了似的呢喃:“祀旬。祀旬。祀旬……”
    隐秘的微笑流淌在双眼中转瞬被压制下去。良久,似是恢复过来的轻晚握住重新变得温暖的残玉,瞥了一眼上面好像亘古不变的图案,小心细致地把它挂回脖颈,贴身放好。
    嗯,天色正好。那么接下来,就是她的独秀了。
    轻晚起身,将原先割破的指尖重新挤压出鲜血。一只手捏诀,另一只仍在不断流血的手在半空中,顺着某种独特的规则点画勾圈。
    指尖的血液沿袭冥冥之中的定律,定固在她画来的每一个轨迹之上,直至最后一笔停顿。轻晚口中念念有词,直到身体内所有的灵力被最后一笔画透支。
    她刷白着一张脸抬起头,眼中精光一闪,轻晚一声轻喝响彻四周:“疾!”
    半空中的血痕随着她的轻喝顿时沸腾四溅,又因某种不可言说的力量禁锢,散成一个个小小的血点高低错落。鲜红的色彩细线从血点中砰然延伸连缀,交错穿插千丝万缕。
    一颗血红的头骨初具模型,轻晚伸手隔空点上头骨眉心,巨大的吸力霎时透过手指传达全身。心有准备的她拧着眉,一脚如老根盘虬于地般牢牢站住身形。
    轻晚的手臂狠狠向后一扯一甩,一颗沾有不知多少年例腐肉的骷髅头就这样被她划拉了出来。
    比轻晚还要大上一倍的骷髅头在地上反弹几圈,一股说不出来的恶臭扑面而来的同时,那巨大的骷髅头用一双闪烁着幽蓝色火焰的眼眶凝视着轻晚。
    “嗬!嗬!嗬!”
    习以为常的轻晚神色不变。原主被扔进祠堂时,所有能召唤或控制鬼魂的东西都被收缴了。所幸无论她灵魂如今怎么弱小也比原主强上不少,还能使用鲜血隔空画符。
    没有趁手的控鬼灵器,轻晚从自己的记忆深处翻出不知哪一个世界得来的控鬼术,暂时以自身为器。
    此时已经面如金纸的她抚掌轻拍,看着骷髅头在掌声中慢慢开启下颌。轻晚也不纠结干不干净,几步走进去坐在骷髅头的脑袋里。
    “速速载我离开上官家地界。”轻晚低声吩咐一句,又在骷髅头内侧施了个加速咒,“挑着路走,碰到除鬼师别硬抗,逃为上策。”
    她掠走骷髅头一枚幽火,结印封在自己的手心,在骷髅头嚯嚯低吼中开口:“我知道你已开灵智,除非你做好百年道行倾灭,否则最好别想着趁我虚弱之际反噬。当然,如果你做的好了,我也许会给你找一具完整的有天资的尸骨,凭借秘法让你提升换骨的成功率。”
    “嚯嚯嚯。”哪怕受制于人,骷髅头也顿时变了柔柔的腔调以示示好。
    像它这样的鬼魂修行不易,又不能在人间与鬼界的结界中穿梭自如,哪怕偶然得来了一具尸骨,换取身体时也要经历魂飞魄散的危险。所以轻晚给予的条件直接抓住了它们的软肋,简直让任何鬼魂拒绝不了。
    不过,这只傻傻的鬼魂一点也不懂,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拥有这种给鬼换骨的能力。至于轻晚,她自然不会告知真相,再者,她还真有办法。
    一人一鬼很轻易地达成共识。
    轻晚感知着凛冽的凉风刮上裸露在外的皮肤,带着对她而言一点用也没有的疼痛。她闭上眼,想了一下骷髅头依照现在的速度,所需要多少时间才能到达目的地后,便也沉下心恢复灵力去了。
    纵使上官家族对真正的庞然大物而言多么弱小,在普通人眼里也足够去诚心诚意地敬畏了。借着老百姓这股诚惶诚恐,上官家所掌控的地界并不小。这也是轻晚拼着被反噬的危险,专门召唤速度极快的骷髅的原因。
    如果只逞一时能耐,凭她的两条腿几天几夜也走不出去,到时候赔了夫人又折兵,她抱着谁哭都没用。
    一夜无话,有惊无险。
    轻晚借着熹微晨光和这颗傻兮兮的骷髅头商量了片刻,不出所料地把对方另一枚幽火纳入手心。一夜的吐纳让她的灵力恢复了大半,随手点了特殊的灵火将废弃的骷髅头烧个干净。轻晚无视了一晚上的腥臭血污,现下终于是该解决的时候了。
    不过……
    站在阴森森的林子的坟堆里的轻晚无语地扫视一圈,叹了叹气,挑了个与通向上官家相反的方向径直迈步,身上背着不知路上从哪一家盗来的衣服。
    罢了罢了,随遇而安吧。
    当务之急,应是找个有水的地方洗去这引人注目的血污。然后,再按照她设计好的计划一步步施行才是。
    不过,好像也有变动的地方。
    想着夜晚时遇到的那件事,轻晚愉悦地勾起唇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