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最讨厌的就是冬天。
    他每次带客人来三楼，都不会选择冬房那个包间。
    因为他是在冬天出生，而他母亲在冬天难产。
    最后虽然母子平安，他母亲却因此落下病根，不久后便去世了。
    对于沈明的问题，云暮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回答道：“因为冬天的敌人最好杀啊。”
    听到这个答案，沈明的眼神又落到云暮腰间的除妖官腰牌上。
    想到冬天的妖物们大多数都在冬眠，的确最好杀，于是他默默转移了话题：“冬房是最后一个包间，除妖官大人，请随我来。”
    “不必了。”云暮把系统001从怀里放下来，牵住了他的手。
    看到沈明诧异的神色，云暮摸了摸系统001的头，淡淡地说：“喜欢冬天，未必就要去冬房。我们去夏房吧。”
    又来了，这种意味深长的语气。
    系统001苦恼地揉了揉自己的脸，他怎么觉得云暮说的这句话意有所指，像是在对他说呢？
    比如，真实的意思是相爱未必要在一起之类的。
    系统001在心底默默叹了一口气，惆怅的同时又有点小骄傲。
    他竟然听出了云暮的真实意思，不再是之前遇到蜥蜴精时完全不了解情况的傻小孩了。
    虽然这个进步似乎没有什么好骄傲的。
    这明明是个坏消息吧！
    想到这里，系统001把头埋得更低了，通过这种方式掩饰自己的满脸愁容。
    云暮是除妖官大人，自然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更何况，她改变了主意，沈明其实也松了一口气。
    因为他实在不想去冬房，一想到冬天，他就自然而然联想到早逝的生母。
    于是沈明从善如流地接话：“好的，夏房是第二个包间，正适合现在的季节。”
    说完，他走到前面带路，为云暮和系统001打开了夏房的包间门。
    等云暮和系统001进去后，沈明对一直跟着他的两名小厮道：“你们在外面守着吧。”
    夏房里的装饰和摆设都贴近于夏天的景色，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字画悬挂于窗边，桌面上放着一株以假乱真的荷花玉饰。
    夏房内有两名侍女一直恭候着客人的到来，见云暮和系统001进入，她们立刻为两人拉开椅子，随后开始斟茶倒水。
    等云暮和系统001坐下，沈明这才在云暮对面落座。
    云暮拿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说了一句牛马不相及的话：“其实我不喜欢夏天。”
    闻言，沈明小小的眼睛里露出大大的疑惑，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因为他不知道怎么把话接下去。
    云暮也没想过要沈明说什么，毕竟她说这个不是为了为难他的。
    她放下手中的茶，转过脸去看窗外的景色，侧脸在光影中显得格外朦胧。
    云暮的视线随着窗外飞过的一只鸟转了一圈，语气就像扇着翅膀转眼不见踪影的鸟儿，让人无端端升起几分惆怅来：“但夏天和这个包间，终归是没什么关系的。”
    沈明看着云暮的侧脸，她此刻的神情闲适，有种旁若无人的自在和淡然，仿佛时光在她身上来来去去，却无法留下一点影子。
    她就在他面前，可给他的感觉却是隔了银河那般遥远。
    在这一刻，好像暑气带来的炎热和夏日的蝉鸣都淡化了，沈明眼里只看到云暮笼罩在光影里虚幻得不似真人的侧脸。
    云暮见那只鸟儿在空中盘旋了一会儿就往一个地方飞去，彻底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里，于是把头转回来，看向神色有些不知所措的沈明。
    她见他发愣，又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这才悠悠地说：“你是不是不喜欢冬天？我说喜欢冬天的时候，你的身体都僵了一瞬。其实，冬房和冬天有什么关系呢？你觉得有关系，不过是执念作祟。放不下，忘不了，索性逃避罢了。”
    她的嗓音像水，尤其像茶杯的杯盖处蒸腾而上的水蒸汽，凝结成水滴后在杯沿打转，最后又叮咚一声落下来：“不过，越是逃避，就越是迈不过这个坎。想要忘记的事情，往往越来越深刻。”
    听到这里，沈明终于回过神来，他苦笑着摇摇头，叹息道：“除妖官大人的洒脱，不是我能拥有的。”
    闻言，云暮微微一笑，放下了茶杯。
    她否认道：“这不是洒脱，这是面对。”
    菜肴没有那么快呈上来，一位侍女走到门边，端来了两碟点心。
    一碟糯米团子，一碟绿豆糕。
    云暮伸手拿了一块绿豆糕，喂到系统001嘴边。
    系统001一张嘴就把整块都吃进了嘴里。
    堵住系统001的嘴后，云暮拍了拍手，将指间绿豆糕的碎屑拍落，这才继续对沉思的沈明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愿意坐在这里？因为我觉得可惜。你明明有面对的勇气，却不愿意面对自己。”
    系统001被云暮的话吓到差点噎住。
    云暮为了男主以外的人可惜？这情况不对劲！
    他拿起茶杯就想往嘴里灌茶，但茶水太烫，他只好小口小口啜饮，争取快点把堵在喉咙里的绿豆糕咽下去，反而忘了询问。
    见状，沈明给了侍女一个眼神，两位侍女立刻有一位主动下楼去拿凉水。
    随后，沈明站起身朝着云暮鞠了一躬：“求除妖官大人为在下解惑，在下愿闻其详。”
    云暮摆摆手，做了个让他坐下的手势：“解惑谈不上，闲聊罢了。”
    见沈明重新坐下，云暮这才继续步入正题：“你可知我为何说你有面对的勇气？当初我站在街边，你敢出口询问我是否愿意进门，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如今我成了除妖官，你敢为了解惑请我一叙，也做好了我秋后算账的准备。”
    她说着微微俯身，前倾的上半身靠近了沈明，泛着光的桃花眼直视着他：“面对别人，你明白自己要什么，面对自己，你却不明白自己不要什么。”
    不要什么？
    他不要生母早逝，不要父亲迎进门的诸多小妾，不要那些妄图跟他争家产的庶弟，不要被困在沈府后宅的琐事里，不要善妒的正妻，不要恃宠而骄的妾侍，不要野心太大的庶子……
    最重要的是，不要他爹的限制，让他得以大展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