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间内横竖躺着几人，每个人的胸口窝上都插着一枝羽箭。刚才还端面上桌的店小二，此刻也躺在地上，佟钰俯身瞧他时还翻动眼珠，但随即便翻了上去。佟钰见灶间后门大敞四开，料是行凶之人刚从这里逃走且尚未逃远，忙即纵出门外。然而绕着房子转了一圈，也未发现行凶人踪迹。佟钰跳上房顶，见不远处有片茂密树林，想是凶手钻进树林里逃了。
    回到灶间，宛霓正检视倒地的几人。只见每个人都是被射中要害，竟没留下一个活口。佟钰心知这是冲着自己来的，灶间里这几人是受了连累。虽然店小二在送来的面里下了毒，但多半是受人胁迫才那么干的。
    佟钰拿起一支箭细看箭羽，却是上好的雕翎。大宋可没有这等雕翎箭，这事恐怕与刚才在这里吃饭的那伙客人不无干系。
    佟钰和突不古找来镢头，将店小二等人的尸体刨坑埋了。离开饭铺，佟钰问起那茎草叶：“还是那叫‘风流鬼’的毒草么？”
    宛霓道：“是啊，咱们进饭铺时还没有，等那些客人走后就有了，定是那些客人掉落的。”
    佟钰问道：“和在咱们面里的毒，是用这草下的吗？”
    宛霓道：“不是，和在面里的是‘颠倒脚’，你闻到一股像醋一样酸丢丢的味道，那就是了。就跟咱们在大辽黄龙府喝羊杂汤时中的毒是一样的。‘颠倒脚’只是寻常小毒，使人手脚酸软提不起劲力，即便误食了也有解法。这‘风流鬼’却是能致人死命，且无药可解。”
    “哦？”佟钰思忖道：“照你这么说，这‘风流鬼’倒是毒药中的上等好货，‘颠倒脚’却是下等疵毛货。这我可就糊涂了，既然要给咱们下毒，干吗不用上等好货，反倒用这下等的疵毛货？下毒的人对咱们倒很客套哪。”
    宛霓也凝眉沉思：“我也说不清，这便是蹊跷之处。‘风流鬼’在汤不全的医书中也无记载，它无色无味难以觉察，若是用它下毒，说不定还真就着了道。”
    佟钰道：“嗯，我想起来了，咱们从苍岩山刚下来时路上遇见几个人，其中一人的头上也是蒙了条布口袋，当时我还以为他们是乡民，便没理会。上次那片‘风流鬼’叶子，不就是那时发现的吗？现下看，他们早就在打咱们的主意嘿！只是因为咱们突然去了西山寺院，他们找不到咱们，所以今天才在这里突然撞见。”
    出了这事以后，四人都加了小心，起居饮食，处处提防。
    这日正行间，忽然马蹄声骤起，佟钰不由皱起眉头，小声咕哝道：“怎的又撞上了？真是冤家路窄。”只见东边黑鸦鸦一大群人正向这边漫涌过来，看情形，像是遇上了逃难的大宋百姓。佟钰不安地望望宛霓，她刚刚转过心思回归大宋，再有人对她恶言恶语，不知她能否承受得住？
    然而，旷野之中无处避让，不多时，逃难的人群已涌至近前。佟钰嘱咐宛霓三人只管站着别动，以免被人群裹挟走失。但是，好容易等人群过去，后面又追赶来骑马的金兵。金兵挥舞着长鞭，鞭梢一卷，便将一人从人群中拖了出来。另有金兵在地下专事捉人，见有人拖翻在地，便上前用绳索捆绑住，然后驱赶到一起。已经捆绑了好几百人，都是些青壮男女。
    一名在地下捉人的金兵见到佟钰四人，大叫：“这里还有四只‘肥羊’，快将他们也捉住。哎哟，还有一只女’肥羊’，我们艳福不浅。将这三个都捉了，那个小的不要。”
    十几名金兵纵马过来，一名金兵挥动长鞭卷向佟钰，佟钰瞅准他鞭梢落处，张指捏住，轻轻一带，那名金兵翻身从马上张落下来。其他金兵并未介意，以为是金兵自己不小心掉落马下，同时伸出长鞭，竟有七八根是卷向宛霓。佟钰见状张臂一划，将十几根鞭梢都拢在掌内，此刻他已然怒极，运力疾吐，十几根皮鞭登时寸寸断裂。竟连金兵坐下马也当不住他这般大力，十几匹马四蹄一软，瘫卧在地，将马上金兵掀翻了出去。
    佟钰摆好架式，等着其他金兵再冲过来。宛霓提醒道：“快些救人。”佟钰和突不古当即纵身跃出。两人分从两边向被捉的大宋难民兜转过去，佟钰指戳掌拍，将拦截他的金兵一一击落马下。突不古则抡动桅杆排头打去，金兵亦是纷纷坠马。其余骑马的金兵见他两人厉害，唿哨一声，打马逃走。在地下捆人的金兵也想逃，但他们的两条腿如何跑得过佟钰和突不古，转眼间一个一个都被他两人捉了回来。
    那个叫嚷“捉肥羊”的兵丁刚跑两步就被突不古一桅杆敲中脑瓜顶，晃了两晃跌倒在地。这一杆敲得极重，脑袋里嗡嗡直响，他迷迷登登正想爬起，忽觉后背踏上一绵软之物，一个稚嫩童声叫道：“你别动，动就是一剑！”这兵丁扭头看去，却见一女童伸着一只小脚丫踩在自己脊梁背上，当即后背一拱，想要将女童掀翻出去，猛觉背上一阵剧痛，那女童握着一柄明晃晃的利剑正对准自己的后心要害。这兵丁不得不伏低身子，口称：“不动，不动。”
    女童道：“刚才你说什么？你说除了小的都捉了，为什么小的不捉？你是不是瞧我不起？”
    那兵丁连忙分辩：“不敢不敢，小的也捉。”
    女童气恨道：“好啊，你敢捉我？”手腕一压，利剑刺了下去。
    那兵丁立时“啊——”地长声惨呼，道：“不捉不捉，上头吩咐，只捉青壮，老幼不要。”
    女童道：“那你还是瞧我不起。”手腕又是一压。
    那兵丁又急叫：“捉，也捉。啊——不不，不捉，不敢捉，啊——也不敢不捉哪——！”
    这兵丁正自缠夹不清，那边宛霓已将被捉的大宋难民解开了绑缚。难民们被捉时自觉生还无望，大都闭目等死。这当儿被解脱出来，自是不胜之喜。见着被佟钰、突不古捉住的金兵，捡起地上丢弃的弯刀就往金兵头上招呼。
    佟钰忙即大喊：“别杀！别杀！留下活口好问口供。”
    但众人正在气头上，哪里拦阻得住，未等他话音落地，眨眼间，四十几个金兵一齐了帐。
    佟钰懊悔不迭，忽听念儿叫道：“大哥哥，这里还有一个活口。”
    佟钰赶了过去，那些难民也提刀跟随而至。佟钰警告道：“大家都别动手，咱们有话要问他。”
    众难民道：“小英雄有话尽管问，我们不动手。”
    佟钰示意念儿把脚从那兵丁背上挪开，对那兵丁道：“我问你话你要老实回答，不然的话——哼哼！”
    那兵丁背上被念儿的短剑刺了好几个血窟窿，趴在地上仍不敢稍动。听到问话忙道：“是是，一定老实。——不不，不敢老实，也不敢不老实。”
    佟钰见他语无伦次，不知是被突不古的桅杆敲昏了头，还是被念儿的短剑吓破了胆，问道：“听你说话不像大金口音啊？你是汉人？”
    那兵丁道：“是是，啊，不不，不敢是，也不敢不是。”
    佟钰将眼一瞪：“你好好说话！”
    兵丁吓得一激灵，道：“是是，小的原是大宋人，现下归了大齐。”
    佟钰见他身穿的兵服号坎果然不同于金兵和宋兵，这刘豫倒是真听大金的话，这么快就把军队建起来了。
    旁边站立的难民这时纷纷怒道：“呸！什么大齐？是伪齐！鬼齐！你算什么汉人？汉贼！”
    “亏你还知道自己是汉人，没的丢祖宗的脸。”
    “这种汉贼最是可恶，仗着金人的势，狐假虎威，专门欺负汉人，比金人还要坏！”
    佟钰待人声稍抑，接着问道：“你们捉人做什么？”
    那兵丁道：“是上头命令的，大金人手不够，他们的人都在忙着准备开到黄河边上去，所以就派我们帮着大金捉人。因为我们不惯骑马，就由大金的兵骑马捉，我们在地下捆。捉到的人都送到北边大金国去当奴隶。”
    那些被捉的难民听说是将自己捉去金国当奴隶，立时又大骂不止。
    佟钰却心生疑问，道：“大金开去黄河边上要搞什么花样？”
    那兵丁道：“是要准备过黄河打南边的大宋。上头说，大军过黄河前先得把自己后方清一清，别大队人马头前走了，大宋人在后面闹事。所以教把青壮都捉到大金去，剩下老弱想闹事也闹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