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岭十兄弟将“专打鬼”抬下擂台,佟钰道声“瞧瞧去!”与宛霓等一同挤入人群。
佟钰一边分拨开众人,一边道:“大家让让,我们这里有郎中,让我们瞧瞧。”
“专打鬼”脸色苍白紧闭着两眼,似乎在竭力忍受着疼痛。他的左臂和右腿耷拉垂地,显见伤得不轻。
佟钰招呼道:“哎哟,胳膊腿都折了,一定疼得紧,小情乖乖,快给他敷些止疼的药。”
“专打鬼”听到他说话,猛然睁开眼睛,怒道:“干什么?滚开!”
宛霓正蹲下身子查看他的臂伤,被他一喝,吓得惊恐站起。
佟钰不满道:“什么干什么?给你治伤,说话那么厉害干吗?”
“专打鬼”仍旧怒气冲冲地道:“滚!什么腌臜东西?别碰脏了我的衣服。”
宛霓从未受过这般喝斥,委屈地退缩一旁。
佟钰也动了气,怒道:“哟喝,给你治伤还搭架子?不想治拉倒,哪个稀罕给你治?活该你手脚都断!”说着,起手一掌拍向他左边肩膊。
“专打鬼”有伤在身无法闪躲,这一掌拍得极重,将整条臂膊都震得扬了起来。正想叫骂,但嘴巴张了几张没有发出声响,他感觉被鬼齐武士抓得筋断骨折本已变得麻木的左臂,被掌力一震,忽然间竟有了知觉。
佟钰等返身挤出人群,宛霓仍是一副哀伤凄惋的酸楚模样。佟钰宽慰她道:“这家伙不识好歹,我代你打还他了,你别往心里去,他这是冲我。这家伙,以后有他好瞧的。”
宛霓垂着头没有说话,忽然念儿接口道:“可我觉得人家就是冲她,因为她不是咱们大宋人。”
佟钰心头一震:小丫头这话是什么意思?当即正色道:“不对,小情乖乖就是大宋人,她生在大宋,长在大宋,完完全全就是大宋人。”
念儿不服气道:“可她姓耶律。”
佟钰道:“那又怎样?”
念儿道:“姓耶律就不是大宋人,是大辽契丹人,大辽人就是现下的金人,金人是坏人。”
佟钰道:“谁说的?兄弟也是大金人,他难道不是好人吗?”
念儿翻楞着眼皮,一时没有说话。
佟钰明白了,小丫头这是有意跟宛霓过不去。厉声道:“你这说法就不对,好人坏人哪能这么区分?”
念儿嘟起小嘴:“你又跟我使厉害。”
佟钰道:“这怎么叫使厉害?这叫辩明事理。不管大宋、大辽、还有大金,都有好人和坏人。比如大宋,好人固然很多,就像咱们四个,还有这些打擂的好汉,就都是好人。可坏人也不少啊,眼前的像贾二,那个林什么的大官,还有害得你们舒家家破人亡的刘豫、王黼,不都是坏人吗?所以呀,不能说大金就都是坏人,大宋就都是好人,明白不明白?”
念儿显然不明白,拿眼溜了溜宛霓,神色间仍是不大服气。
佟钰道:“你一时想不明白也不要紧,本来识辩人就是顶老大的学问,有的人你看着是好人,其实是个坏蛋;有的人看着像坏人,兴许是个好人。有时好人可能做错事,而坏人也能干些好事。”说这话时他想起了阮大魁,总觉得他与贾二等人不一样。
念儿不解道:“坏人还会做好事?”
佟钰道:“怎么不会?不过让坏人做好事挺难的,做好事都挺难。做坏事倒很容易,包括好人做坏事,一不留神,就做出坏事来了。但是最难的,是好人被逼迫做坏事,你不愿做,却没办法。”见念儿直劲皱眉,便打住话头道:“这学问太过深奥,得慢慢学,以后我再教你。”
佟钰心下暗忖:小丫头和小情乖乖好像是天生的冤家,从一见面就不大合,也从未见她们说笑过。女孩子住一间房里,该有许多私房话才对,难道她俩住在一起相互都不说话?真是怪了,抽空得问问小情乖乖。想着,又往擂台上瞧去。
擂台上,一位白须白发的老者正和一名伪齐武士放对。这位老者就是那个抬着棺材来打擂的苍髯老人。那名伪齐武士不是他对手,在苍髯老者双拳摆动之下,几无还手之力,被苍髯老者一拳打中连翻了几个跟头,滚落到台下。
佟钰大大地喝了声彩,但大宋群雄却是彩声不高。
贾文满脸堆欢,奉承道:“牟老爷子功夫不减当年,佩服,佩服。”原来这老者姓牟,贾文这一手功夫却也令人佩服,大凡武林人士及其身世武功,他都能说出个大概,倒省了佟钰到处去打问。姓牟的老者却不受他恭维,瞧也不瞧贾文一眼,径自跳下了擂台。
贾文随即宣称:“这一阵大宋胜。大宋胜两阵,平一阵,败十一阵。”
佟钰一惊非小:怎么跟念儿说话的功夫大宋就败十一阵了?但瞧大宋群雄人人脸上满含怒色,料知贾文所说不假。就是说,先前“专打鬼”胜了一阵,然后牟老爷子胜了这一阵,而其他那十一阵,就都输了。
佟钰心下纳闷:大宋如何会败得这么惨?天下武功出中原,这话可有点名不副实了。
接下又比了几阵,有伪齐及大金武士跳到台上耀武扬威的,也有大宋好汉上台挑战的,但无一例外,大宋这面又都输了。面对伪齐和大金武士的不断奚落羞辱,台下的大宋群雄一片沉寂。
贾文见大宋这面好一阵无人上台比试,道:“天到这般时,想来诸位也有些乏了。我们大齐忝为主人,为诸位准备了便饭。只是山野之中太过简陋,招待不周,还望海涵。”
果然,过不多时一队金兵抬来数十只木桶,掀开桶盖,飘出阵阵菜香。几个兵丁舀起饭菜装在碗里,当众吃了几口,以示无他。然后扬声叫道:“快来吃呀,蘑菇炖肉,香咧——”
突不古闻到饭菜香气,忍耐不住,走上前去。有金兵认出他来,道:“突不古,这些日子你跑到哪去了?你擅自离队犯了军法,四王子说要重重罚你呢。”
突不古道:“他不能罚我,当初是我自愿投奔大金的,现下我走也是自愿。”
金兵道:“那你可小心了,你跑得再快,也没有四王子的玄铁箭飞得快。”
突不古道:“我来大宋找兄弟和努儿罕公主,犯什么军法?”
金兵听说努儿罕公主也在此地便不再争执,装了饭递给突不古。突不古用桶盖托了几碗饭菜回来,招呼道:“兄弟,宛霓妹子,念儿,趁热吃吧,这顿我请,吃饱了好有力气。”
大宋群雄见他们吃着没事,也有人上前端饭来吃。但名门正派的人却都端坐不动,无一人上前吃饭。看着眼前情形, 佟钰肚里转着念头:名门正派这些人好像与其他大宋群雄不大合呢?他们自己单独聚在一处,大宋群雄则离得远远的。而且,群雄中有人打擂胜出,名门正派并不鼓掌喝彩。反之,名门正派落败下台,群雄中还响起阵阵嘘声。真是怪了,大家不都是抵敌金兵吗?怎么自家窝里还闹兄弟分家?
佟钰脑子里有点乱乎:大宋现下是怎么回事呀?东一伙、西一伙的,分了这么多伙。不抵敌金兵的官军是一伙;他们丢下百姓不管,只顾自己逃命。另一伙是投靠大金的;比如奉大金之命成立伪齐的刘豫、贾文、林凤鹤这类人,他们都是些宋奸逆贼。再一伙就是抵敌金兵的,而这一伙里又分了几伙;吴阶、王彦都是坚决抵敌金兵的一伙,与金兵面对面地交过手,大宋人都很佩服他们。高长福一伙虽说也抵敌金兵,然则他们出身绿林,不大让人瞧得起。人数最多的当属西岭十兄弟、赵汉臣、砦九娘、牟老爷子、凌公子这一群人。不过,要说他们是一伙,却也不大确切。其实他们每个人自己是一伙才对。他们大都独往独来,不与旁人搭讪。
在这么多伙里,名门正派是最为古怪的一伙。他们自称名门正派,对其他门派便都瞧不大起,连太行山义军也派不是,还胡乱指责别人是宋奸逆贼。高长福他们召集淮南东西两路一十八寨绿林好汉共同抵敌金兵,名门正派不仅不予支持,反而暗地里派人偷袭驷马山寨。按说名门正派这么做是在帮大金的忙、拆大宋的台,冲这,说他们是宋奸一点都不屈。但是若真将他们划到刘豫一伙里,好像又有点不大对劲?毕竟他们抵敌金兵是出于真心实意,只不过他们这一伙与别的伙凑不到一块。唉——呀,真是乱套,这么多伙,把大宋都弄得四分五裂了。
佟钰心中一阵烦气,嘴中不由叨咕出声:“乱套,乱套,这般搞法,大宋可就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