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钰顺着声音瞧去,见一高门楼台阶上,站着一位白发婆婆。那婆婆见有人回应,道声:“回家吃饭。”拍打拍打衣襟上的灰尘,转入门内。这边羊群中应声的是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汉子,提起两罐羊奶,朝家门走去。路过佟钰身边,忽然瞧着他直愣愣地怔在当地。
柔福闻听回应之声如聆仙乐,早已是眉花眼笑,欢声问那青年汉子:“你是佟钰?”
青年汉子神色慌张,眼睛骨碌骨碌直转,瞧瞧佟钰,望望柔福,又警惕地向周围看了看,摇摇头,却又紧着点头。
柔福见状更是媚眼如丝,道:“你姓哪个‘佟’?名哪个‘钰’?”
青年汉子愈发慌乱,支支吾吾地道:“我,我,我乃姓佟钰之‘佟’,名佟钰之‘钰’。”
柔福欢然作喜,双手抚掌,捧于胸前,道:“果真便是佟钰!”
姓佟钰之“佟”,名佟钰之“钰”,这不等于没说?佟钰立时想起,当年在大宋皇宫中自己对柔福说的,就是这句不明不白的话。但瞧那青年汉子,似乎在哪里见过,便紧盯着他看。
“佟??????佟??????请借一步说话。”青年汉子牵起佟钰袖管,走开几步,压低嗓音道:“佟公子,请恕在下冒名之罪,我也是因为佩服公子英雄了得,这才冒用公子英名。”
佟钰怒道:“你自己名字干嘛不用,干嘛用我的?”
青年汉子吞吞吐吐:“公子轻声!我自己的名字不是??????不是??????不是那个吗,不大方便。我想公子在大宋那是响当当的角色,提起公子英名,定然威风八面,是以我便??????我便??????小小地冒用了一下。”
佟钰见他实在顾及旁人听他说话,便也压低了声音,不解道:“名字有什么威风?即便有,那也是我威风,轮不到你威风。”忽然,佟钰想起这人是谁来了,用指头点着他道:“啊,我想起来了,你是??????”
那青年汉子满脸惶恐:“公子千万不要说出口,在下这么做,也是有苦衷的。”
佟钰低喝道:“冒用我名号有什么苦衷?说不清楚,有你好看。”
青年汉子道:“在下冒用公子英名的确是迫不得已,我在大宋隐居,一说名字,别人立马就会识破我是金人,哪里还会让我容身。但既然住在汉人当中,须得有个汉人名字,而汉人中我与公子交谊最厚,故此别人一问起我名姓,我便??????便顺口??????”
这青年汉子,却是在同州城下曾资助佟钰肥羊粮食的拓跋黑。他是女真完颜部落的,加上他的姓氏,他的名姓合称应是完颜拓跋黑。这名字,任谁一听也知道是大金人。
佟钰心下起疑:“你在大金好好的猛安大将军不当,跑到大宋混充百姓,这是搞什么把戏?是不是大金派你来当密探奸细的?”
拓跋黑道:“公子说哪里话来,要当奸细,谁会跑到这偏僻小山村里来当?”
佟钰道:“那你到这儿来干嘛?你老老实实说清楚,否则,哼哼。”
拓跋黑道:“这事说来话长,公子若是不忙,请到舍下奉茶,容在下细细说与公子知道。”
这时柔福走过来道:“是呀,正该请客人到家里说话。”她见两人嘀嘀咕咕,神色诡异,佟钰又是横眉立目一脸的凶相,担心发生什么事情,便走过来探听,正好接过话去。
拓跋黑登时脸露喜色,连连作揖:“是是,佟夫人说的是,这就请佟夫人,还有这位佟小公子一并到舍下奉茶。”
这回轮到佟钰脸红了,脸孔臊得像公鸡的大红鸡冠。恼羞道:“你瞎说什么哪?我??????我??????我还没那什么哪。”
拓跋黑向柔福一摆手,道:“那这位是??????”
“这位嘛??????”佟钰暗忖,柔福的身份可不能随便告给拓跋黑,现下还不知道他是不是大金的探子。便道:“这位是谁不能跟你说,那一位是小兄弟,他叫??????喂,小兄弟,你叫个什么名?”这时他才想起,那小童姓甚名谁还不知道呢?
那小童却异常坚决地道:“我不说,我不当着不认识的人说。”
佟钰极表赞成,转对拓跋黑道:“对,没错,在没有弄清你底细之前,我们的身份还不能透露给你。但可以告给你的是,没有佟夫人,也没有佟小公子,根本就没有那回事。”
拓跋黑呵呵笑了起来,道:“我说么,刚我还大感惊奇,公子少年英雄那是没得说了。不过那是指公子武功了得,人所不及。可瞧着这位小兄弟,怎么也有七八岁了,难道公子那方面也少年英雄,武功了得,人所不及?这可也太少年了!却原来是??????呵呵,笑谈,笑谈。”转头瞧瞧佟钰,又瞧瞧柔福,道:“不过不要紧,现下没有那回事,保不齐日后会有呢。”
柔福插话道:“是呀,佟家夫人,那是一定有的。”
“没有!就是没有!”佟钰大声吼道:“我才不要什么佟夫人呢。”
拓跋黑笑着打圆场:“呵呵,不管有没有,来来来,都到我家,都到我家。”
佟钰心道:正要去你家探个究竟,若真是大金的奸细窝子,顺手就给挑了。只是一会儿动起手来,柔福和小兄弟却是麻烦,最好我一个人进去。但还未等他盘算清楚,柔福早已扭搭扭搭地走在了前面。并且还催促拓跋黑:“客人上门不要怠慢了,你先回去准备准备,可着有的,什么糕点哪、果品哪、酒水哪,都备上一些,别让人家挑了礼去。”
拓跋黑闻听,果然一溜烟地跑回去准备。佟钰心下气恼,柔福这是在帮谁说话?叫拓跋黑有了准备,那我还查探个什么?咦,她这话里怎么觉着不对劲呀?
佟钰不及细想,纵身形跟着拓跋黑上了高台阶,见宽敞的院落里,除了那位白发婆婆,并无旁人。
拓跋黑对白发婆婆道:“妈,快准备准备,有客人来了。”
白发婆婆闻听十分欢喜,道:“这般大清早就有客人来,可真是大喜事,快请客人屋里坐啊。”
这是一座四合院落,闪过影壁,迎面一排五间正房,青条石的房基,青砖青瓦的规模,窗棂上糊着雪白的绵纸;房檐下还挂着长长的蒜辫、红红的辣椒、黄澄澄的玉米棒子。东面是三间厢房,西面则是灶间、柴房、和牲口棚。牲口棚里拴着骡马。在山村乡下,能置办得起这等大牲口的,可算是上等人家。佟钰见这里果真是一所庄户院落便即放心,拦阻道:“你们别张罗啦,我们说两句话,这就还赶着上路呢。”
白发婆婆不依道:“这怎么行,到了家门口,哪有不进家坐的?快,快,都到屋里炕上坐,炕里暖和。”
这当儿柔福也跨进院落,她的伤脚竟似大好了,那么高的台阶,居然自己扭了上来。接过话茬道:“是呀,都到屋里坐。不进屋,那就算不得是客,好歹也要吃了中饭再走。”
白发婆婆裂开缺了门牙的嘴呵呵笑道:“还是这闺女说话实诚。”
拓跋黑悄声央告道:“我家一年到头难得有客,公子且宽心稍坐坐。”
佟钰见主人热忱,不便就走,只好稍坐坐。只是心里奇怪,这柔福怎么跟进了自己家似的,一点也不显客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