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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李良嗣坐在地上喘息一阵,这才哭丧着脸道:“舒大人,我不是渤海人,先前我骗了你。我也不姓马,我姓李,叫李良嗣,我本是大宋人啊。”
    舒洛惊讶更甚,道:“这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的,你骗我干什么?你就是渤海人那也没关系。”
    李良嗣翻身从地上爬起来,道:“不不,舒大人,我??????我的的确确是大宋人。我也不是故意骗你,是??????是这么回事,我在铁俪部落有人认出我来,说我卖给他们的酒是掺??????掺了水的假货,我怕他们找我麻烦,只好说我是渤海人。可这两天他们又说我这渤海人来路不明,是辽朝奸细,要捉去砍头,我只得承认我是大宋人。但铁俪部落的人偏不信,一定要我找出证人证明才肯信。呶,这位佟小官和这位宛姑娘便都是证人。两位小祖宗,你俩倒是帮我说句话,我是李掌柜啊!”
    “是么?”舒洛将信将疑,眼睛望向佟钰,却将左眼夹了一下。
    佟钰心中大乐,原来舒大哥也会做戏!对李良嗣道:“你怎么会是李掌柜,人家李掌柜有多神气,穿的有多光鲜,你看看你?”说着,用手提了提李良嗣身上穿的已经露出棉花的破棉袍,道:“你这人不老实,居然冒充李掌柜?我看还是打屁板的好,一打屁板,大家就都老实,都说实话。十察虎!叫人取板子来,咱们这就开打。我数着,五百下屁股板子那是一下也不能少的。这等大事,马马稀稀可不成。打完了,我还要验伤。”
    李良嗣心道:还验什么伤?五百大板打下来,屁股上的肉也给打飞了。双手急摇,道:“等等,等等,我还有一件证物。”探手入怀,抠索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来是折叠的一张纸,他将那张纸交给舒洛。
    舒洛将那张纸展开一看,却是大宋海港港口市舶司开据的一张“引目”,上面注明舶商姓名,原发港口,货物数量,以及纳税款额等,并加盖了市舶司的朱红印鉴。便对李良嗣道:“这确是大宋海港的公凭,上面说你姓李。”
    李良嗣觉得他这话好生别扭,怎么是那上面说?没那上面时我就姓李来着,我家祖宗多少辈都姓李,没姓过别的。不过此时却也不敢分辩,道:“是,舒大人明鉴,小人李良嗣。”
    舒洛转对佟钰道:“你再仔细看看,这人是不是李掌柜,可也别弄错了。”
    佟钰待宛霓将背上丝线拽断,直凑到李良嗣脸前,道:“你是李掌柜?你当真是没毛猴李掌柜?”
    李良嗣听了第一句话正大点其头,忽然中间夹了一句没毛猴,直是点头不是,不点头更不是。然而此刻李掌柜三字最为要紧,至于有毛没毛那也顾不得了,便仍是点头不止。
    佟钰道:“看模样倒有些相像。喂,李掌柜,你怎么弄得这等寒酸?可不是那话么,‘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伸手提了提他破棉袍上露出的棉絮。
    李良嗣哭笑不得,心里却是不服:大家遭难都是一般,你身上也没见如何光鲜了。
    舒洛赶忙道:“既然是大宋人何不早说,你们又是同船而来,更是不能怠慢了。”邀请李良嗣进屋内说话,并吩咐人准备酒宴,佟钰与宛霓也一同相陪。李良嗣暗暗称奇,他们也是大宋人,如何这么受人尊重?
    吃了几杯酒,舒洛试探着问道:“原来李掌柜是做官家生意的,好生令人相敬。但不知你‘引目’上如何注明是私货?”
    李良嗣道:“这其中的缘由舒大人便有所不知了,朝廷若与海外贸易往来,名目上称为‘朝贡’和‘回赐’,单有官文签署,不受市舶司管辖。然而朝廷所需巨大,有些却是‘朝贡’不来的。比如军马,人家海外就不会‘朝贡’给你,也是防着你军力增强之意。早年大宋曾从大辽买马,但买来的都是次等的劣马,好马也是不给。近些年才取海道从辽北买马。这里的马耐得苦,有长力,用做军马最为适宜。刚才舒大人说‘引目’上注明是私货,这里有两层意思,一是朝中大臣多是读书人,不喜欢言商取利,这便让我们这些私家舶商寻着了个营生。二是一旦发生衅端,争执起来也只是民间交易,买的是耕马,却与官家无涉。”
    舒洛听他所说属实且条理清楚,心下先是一喜:这人倒不糊涂,但不知他与朝廷高层关系如何?便道:“做官家生意那是稳赚不赔大大发财的了,想来当初找这营生也颇为不易吧?”
    李良嗣道:“可不是吗。”随即眼光又暗淡下去:“唉,要说不易,可也真是不易。但要说发财,那又当别论了。我这营生乃是得了我一个叔父的举荐,他在枢密院做检详。”
    舒洛心中又是一喜,他知道,枢密院掌管国家军政要务,与中书省合称二府(政府、枢府),主次官为枢密使和副使,其下设都承旨和副都承旨,再其下又有检详、计议、编修等官职。后三种虽不是正规官,但也设定额,有专司。他叔父既为检详,当与枢府高层熟络,这一步算是走对了。待会儿还得敲钉转脚往实里砸一砸,防他暗中窥探我的意思,说话顺杆爬。
    就听李良嗣接着道:“做官家生意,‘情面’‘场面’都得有。这情面嘛,就是有些好处的事都要落在自家至亲手里,叫做‘肥水不流外人田’。但这只是个引线。你想想,谁还没个三亲六故的?三亲六故里面也要抢,真要将这营生抢到手里,全靠‘场面’撑着。‘场面’便是一封一封的银子喽,谁的‘场面’大,谁才有望抢到手里。这还是自家窝里,外面的‘场面’更加少不得,凡与此事有关联的人都要送银子铺路,这叫‘脚钱’,也叫‘路引’。越是官大,‘场面’也越大。我家叔父指点我哪个须多送,哪个不妨少送。”
    舒洛不由心头火起:这与卖官鬻爵又有何异?真希望他这话只是随便说说,不是实情。
    李良嗣道:“本来这营生是挑夫的扁担——两头翘(俏),既吃买家,也吃卖家,中间最有得赚。可这么七折八扣下来,哪还有剩?发财?大发财?想都甭想,能糊弄口饱饭吃便要烧高香了。”
    舒洛性格表面柔弱,内心狷烈,听了李良嗣这等言语,早以愤懑郁积见于颜面。那李良嗣甚是乖觉,见对方脸色不对,忙即住口不说。
    舒洛蹙额暗想:佟钰所言不虚,这李良嗣卑微自私,决不可以托付大事。即便用他,也须有个万全之策。当下将他叔父情况盘问清楚,道:“大家都是大宋人,和尚不亲——帽儿亲,你就不用回铁俪部落去了,在这跟我们住吧。”
    李良嗣立时跪倒磕头,他在铁俪部被指控是辽朝奸细,要捉去砍头,舒洛留他在此,实是救了他一命。
    舒洛道:“你也不用这么客套,出来这许多时日,你家里一定惦记,须想法回大宋才是?”
    李良嗣面露难色:“唉,翻了船,原本藏在船舱暗格里的银两也掉落海里了,如今已是一无所有。没个盘缠,可怎么回去啊?”
    佟钰心下一亮,解了闷在心中好久的一个谜团:怪道没毛猴在船上时敢当着马氏兄弟的面说身上一两银子也没有,原来他把收取的船钱都藏在船舱底下了。
    舒洛瞥了李良嗣一眼,心生厌恶:这便开始张口乞讨了。连佟钰宛霓也是不如,他两人检拾松籽也要回大宋呢。这姓李的人品实在差劲。道:“你先在这里住着,我看能不能帮你们回大宋。你们一起来的,也一起回去。”李良嗣又要跪倒,舒洛扶住他道:“你也无须多礼,这事还不知能不能成,没准我还有事请你相帮呢。”
    李良嗣一听这话也就不磕头了,他见舒洛一个劲儿打问他叔父,心中便胡乱猜测,料着舒洛有此一问,当即拍胸脯道:“舒大人有事但说不妨,大家都是大宋人,什么帮不帮的,直说就是。”
    舒洛不由侧头望了他一眼,这句话,倒还像条汉子。便叫进十察虎,让他在兵丁住的屋里寻个铺头,安排李良嗣住下。
    李良嗣见舒洛拿着他的“引目”没有归还的意思,道:“舒大人,这是小人吃饭的傢什,小人一家的生计都要从这上面来嘿。”
    舒洛安慰他道:“放心,你们回大宋的事情就在这件物事上,我用一下,等走时便还你。”
    李良嗣无奈,只得心情惴惴地跟着十察虎去了。
    舒洛对佟钰、宛霓道:“本来还对他心存指望,唉,恐怕要费些周章了。”
    佟钰立时急道:“怎么,你是说走不成了?”刚才他见舒洛尽盘问李良嗣家人情况,买卖上的事绝口不提,不知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便一言不发地坐在那。
    舒洛笑道:“看你急的,不是走不成,是费些事。再说了,即便走也要等到冰河解冻了才能走。”曲指一算,道:“再有三十天,就该化冻了。”
    佟钰撅嘴叫道:“哎呀,还有三十天哪?”
    舒洛道:“这已经是够快的了,刚好来得及。”
    宛霓从他们的说话中得知这是在商量回大宋的事,心情格外激动。这两天她日夜无眠筹思解穴之法,脸色本有些苍白,此刻增添了几许红晕,似一朵带露海棠,美丽极了。
    正在这时,房门猛的被人撞开,合喇像头小鹿似的呼地一下跳进屋内,举着手里的一沓纸张,欢声叫道:“你们瞧我找到了什么?你们瞧我找到了什么?”见到宛霓,将纸张连扬几扬:“宛霓姐,你看,你看,我找到了一本书嘿!”又将书直举到舒洛眼皮底下,道:“师父,你看,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