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语立刻让出租车司机掉头开往蔚谨家的方向,一路不停催司机:“师傅尽量快点!”
好在掉头的地方距离蔚谨家并不远,出租车司机紧赶慢赶,十分钟就到了蔚谨家所在的公寓楼外面。
这是一座很破旧的老式公寓楼,在逼仄的巷子深处,周围是一片混乱的城中村。这时已是深夜,大部分人家都关灯睡下了,公寓楼上传来的打砸声和叫骂声就显得特别刺耳。
解语三步并做两步冲上公寓楼,到五层的时候,一眼就看见对面有一户人家的大门敞开着,门口泼满臭气熏天的油漆和秽物,门扇已经被砸坏了,几个像混混一样的凶悍男人围在门前,手里挥舞着棍棒,其中一个人甚至还拿着砍刀。
蔚谨堵在门口,解语从这边看过去,那么昏暗的灯光下,都能看到他脸上有一道从额头流到下巴的血迹。
他身后的套间简陋狭小,玄关处站着个跟他长相有五六分相似的戴眼镜的瘦弱男人,估计是他爸爸,一脸病容,要靠着墙壁才能站稳。
蔚谨挡着门不让那几个人进去:“欠的钱我家已经还了一半了!上次你们答应半年后还清剩下的,我家又没有少你们利息!”
其中一个混混把棍子抡在肩上,威胁地晃来晃去:“上次答应是上次答应,现在哥几个缺钱花,还就非要你今天把全部钱还清不可,怎么地?”
另外几个也叫嚣起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老子什么时候想要钱就什么时候要钱,还要跟你打商量不成!”
“今天我们就在你家等着,什么时候还钱了什么时候走!不还钱?行啊!哥几个就在这儿住下来了,让你那个病秧子老爹给我们端茶送水洗衣做饭!”
蔚谨冷着脸:“我妈当初欠你们的是什么钱,一年内从几千滚到几百万,这也算天经地义?”
他家的债务不是正常债务。蔚母多年因为急需用钱,从熟人那里借了几千块钱,不料对方是个套路贷团伙,在欠条上做了手脚,故意引导蔚母不及时还钱。
几千块像滚雪球一样飞快地滚到几十万,蔚家根本无力偿还。蔚母走投无路之下,不堪忍受讨债者的逼迫和羞辱,最终自尽,这笔巨债就由父子俩“继承”了过去。
要债的人天天上门打砸闹事,蔚家不是没有报过案,但对方是个穷凶极恶的惯犯团伙,上头又有人罩着。因为寻衅滋事这种轻微罪名被抓进去,也就关个十几天,顶天了几个月,放出来之后只会变本加厉。而且一个规模不小的团伙,很难被一锅端干净,抓了几个进去,剩下的就一窝蜂上来,更加疯狂的报复。
蔚家大门口天天被人泼污物,钥匙孔被堵,窗玻璃被砸,三天两头就有血淋淋的猫狗碎尸之类送上门来。家里所有的亲戚都跟他们断绝了关系,生怕受到牵连,蔚谨每天上下学都跟逃命一样,父子俩夜里睡觉都要担心第二天还能不能醒来。
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蔚家只是普通小老百姓家庭,蔚父又是个性格温软的知识分子,怎么横得过这些凶悍狠辣不要命的流氓地痞。
到后来蔚父承受不住,得了重病,而蔚谨当时年纪还小,父子俩终于无力反抗,认下了这笔债。
借贷团伙也知道他们家是没什么钱,不急着全部催讨回来,就当做自动提款机放着。什么时候团伙里哪个成员缺钱了,就过去要点来花花,反正债务总额已经滚成一个天文数字,蔚家永远都还不清。一个病痨鬼和一个小屁孩,孤苦伶仃的,也不愁跳出他们的掌心去。
“哟!还敢顶嘴了!”一个混混叫骂道,“老子管你欠的是什么钱,这么多年都他妈没还清,翻个几倍有什么好奇怪的!”
“甭跟他废话,进他家好好坐坐,让他老爹招待一下哥们几个,马上就老实了!”
另一个混混伸手揪住蔚谨的衣领,把他重重甩到了一边,两人扭在一起,其他几个人扬长走入蔚家。
从这边看不见里面的情形,只听见噼里啪啦一阵瓷器打碎的声音,轰轰砰砰的家具被掀翻的声音,夹杂着混混们嚣狂的笑骂声和蔚父虚弱无力的咳嗽声。
解语以前并不知道蔚家欠的是这种债,蔚谨从来没跟她提过这事,她也没问。这时候听明白了,直恨不得上去一手一个,把这些人从五楼全丢下去。
但又立刻想到,蔚谨性格那么倔强,绝对不希望被她看到他现在的样子。换做是她,她也不想把自己最惨最落魄最狼狈不堪的一面暴露在别人面前。
她一转念,打了个电话给祁漫。
祁漫还没睡,好像是在唱k,对面传来的歌声震耳欲聋,但很快便小了下去,估计是他已经走到门外:“妹子,什么事?”
解语问道:“哥,东林市的套路贷团伙,你有了解吗?”
“基本上都知道,怎么了?”
解语把那几个混混的外貌特征简单描述了一下,祁漫立刻道:“哦哦,那群下三滥的龟孙子啊,我认识。怎么,他们招惹你了?”
“对,他们现在正在我一个朋友的家里打砸闹事,你能不能想个办法,赶紧先把他们支开。然后不管用什么手段,我不想这伙人再出现在东林市。”
祁漫一口答应:“没问题,等着。”
他挂了电话,不到两分钟,解语就看见其中一个混混从蔚谨家里出来,接了个电话,表情一下子从不爽转为紧张,招呼其他几个同伙:“老大有急事叫我们!走!”
几个人顷刻间走得干干净净,留下蔚家一地狼藉。
解语看着蔚谨从地上起来,扶着墙壁慢慢走进家里。他身上显然是带着伤,但蔚家都闹成这样了,看样子,他一时半会儿肯定不会去医院。
解语挠破脑袋想了半天,摸到蔚家厨房外面,悄没声地从窗户溜进去。厨房角落里摆着一桶饮用水,她从系统里取出一颗愈伤丹,丢进了水里,入口即化的丹药一下子在水中融化开来,消散无踪。
闹了这么一场,她就不信他们父子俩连口水都不喝。
解语刚刚下完药,厨房门口就传来了脚步声,她赶紧再从窗口溜出去,跟壁虎一样挂在墙壁上,看套间里面的动静。
蔚谨果然倒了一杯水,先给蔚父。蔚父喝了一口,脸色微微一变,刚才皱着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来,跟着又喝了一口,直到把一整杯水全部喝完。
“这水……怎么喝起来这么舒服?”
蔚谨莫名其妙,他们又不是沙漠里渴了多少天,喝水还有用舒服来形容的?
他去厨房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这才知道蔚父的用词十分准确。那水喝下去,犹如化作一股股温暖的甘霖流向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都像是被抚平熨帖了一般,说不出的舒服。刚才受伤的疼痛,像是墨滴化在了水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解语在窗外看着,总算松了口气。有愈伤丹在,去不去医院应该都无所谓了。
这孩子,真是让她操碎了心。
这时,里面蔚父的声音响了起来。
“……阿谨,你说他们这么多年来一直是零零碎碎地要钱,为什么现在突然要我们一下子还清所有债?他们应该明知我们没这么多钱啊。”
蔚谨低声道:“他们应该并不是真的想要钱,只是上门来找茬的。”
这句话提醒了在外面的解语,她想了想,又给祁漫发了条短信:“抓到那几个人之后,帮我审问一下,是不是有人指使他们上门要债的。”
祁漫回了,解语看看蔚谨家里,今晚应该不会再出什么事情,这才离开回去。
第二天,蔚谨照常来上课。解语看他的样子已经没什么大碍,脑袋上本来应该有一处受伤的地方,没有包扎,被头发一遮也看不见明显的伤口。愈伤丹的效果果然还不错。
她只当没有察觉到蔚谨任何异常的地方,对昨天的事只字不提,蔚谨今天也格外沉默。
祁漫的效率一如既往地高,中午就打电话给解语:“妹子,那几个人我帮你搞定了。他们去要钱果然是有人指使,只知道对方很有钱,好像是个女的,但不知道什么身份。反正他们的目的不是为了要钱,就是为了上你朋友家里闹事,估计是你朋友家跟谁结过什么梁子吧。”
解语嗯了一声:“好,我知道了。谢谢哥,今晚请你吃饭。”
“不错嘛,那我要去东来记,做好准备啊,别被哥吃穷了。”
祁漫挂了电话,解语站在教学楼走廊上,望着远方市区的林立高楼,微微眯起眼睛。
宋母的报复来得够快也够狠,要不是她多长个心眼,在蔚谨身上下了平安印,后果不堪设想。
她这个周末本来不该去帝都的,而是应该先解决了宋母。
不过去帝都这一趟也不是没有收获。方潋滟跟宋家是竞争敌对关系,从她那里说不定能挖得出有用的线索。
祁漫当然也可以用见不得人的手段帮她对付宋母,但宋家毕竟不是一般的小家族,夫人出了事,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糊弄过去的。解语虽然救过绿梁集团,绿梁集团帮她的忙也不少,她不想给绿梁集团惹这么大的麻烦。
解语从系统里兑换出三颗美容养颜的丹药,给方潋滟寄了过去,就当做方潋滟送她首饰的回礼。方潋滟是个事业有成的女强人,实际年纪又有三十好几了,这个岁数这个阶层的女人,应该都很注重身体和容貌的保养。
方潋滟知道解语手里拿出来的丹药都是什么概念,这三颗丹药的价值一点不在她送的珠宝之下,隔天收到快件,立刻给解语打了个电话道谢。
解语跟她闲聊片刻,提起了宋母,一说就知道这事肯定有门。因为方潋滟在电话那边立刻呸了一声,那厌恶的语气比她还要激烈。
“那女人是我见过的最蠢最奇葩的,煤老板暴发户出身,嫁进宋家,就以为自己是皇太后了,走到哪都是拿鼻孔看人……没涵养没素质没文化,嚣张跋扈,粗俗鄙陋……宋家好歹也是个源远流长的名门望族,怎么就娶了这种女的进门,真是瞎了眼睛……”
方潋滟吐槽模式一开,根本停不下来。
她身为大型集团总裁,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按理来说要保持自身形象,不至于这么情绪化,也不会轻易在背后说人坏话。
这会儿如此滔滔不绝,看来以前跟宋母早就打过交道,而且积怨不浅,对宋母已经到了深恶痛绝的程度。
想想也正常,两家本来就针锋相对,宋母那种张狂得没边的又特别能作死,方潋滟一看就是个暴脾气,太容易被宋母得罪了。
方潋滟不吐不快,倒豆子一样哗啦啦倒了半天,才想起问解语:“对了,前几个月那女人不是因为国画比赛的事,被宋家发配到东林市去了吗?”
“是啊。”解语说,“国画比赛的那件事,就是我捅出去的,她抢的是我的第一名。”
方潋滟在那边拍了一下不知是桌子还是什么:“干得好,太痛快了,那女人就是欠整治……等下,你好像也在东林市?她知道是你干的吗?”
解语苦笑:“知道,她现在正在这儿疯狂报复我跟我朋友呢。”
方潋滟立刻说:“这事儿交给我。她自己娘家本身不怎么样,就靠着宋家在外面耀武扬威,把她从宋家剥出去,她就完了。就她那德性,黑历史肯定是一扒一大堆,随便弄一条出来就够她吃不了兜着走。”
她跟宋母结梁子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上次是去年在一场商业派对上遇到的宋母,宋母当着众人的面“不小心”泼了她一身的热咖啡,弄得她满身狼藉丢尽面子不说,露在外面的脸和脖颈还被烫伤了。
后来是宋母的丈夫宋泽登门向她赔偿道歉,宋母死活连个面都没露,还在外面放话说她心胸狭隘斤斤计较,一点小事都要没完没了揪着不放。
方潋滟是个不肯吃亏的,当然也收拾过宋母几次,但还没到斩尽杀绝的地步,只是有机会时顺手下点绊子罢了。
她身为总裁,集团事务繁忙,分分钟几百几千万上下,不想浪费精力去跟一个粗鄙妇人撕逼。
但现在对付宋母是有回报的,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为了跟解语的交情,值得在这上面花时间。
宋母的娘家雷家正如方潋滟所说,是个没有什么根基的暴发户,二十年前风光一时,宋母也因此得以嫁入宋家。但后来雷家就渐渐败落了,只剩下一个空架子在撑着。
宋家家业不小,子嗣却不旺。宋母嫁进来后,一口气连生三个儿子一个女儿,顶得上几房子嗣加起来的总数,可谓是宋家的大功臣,荣宠无限,春风得意到了极点。
而且这三个儿子还个个争气,母凭子贵,就算娘家败落了,宋母在宋家的地位也是岿然不可动摇,因此养出了她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作风。
雷家跟大部分破落户一样,现在已经没有足够的经济实力支撑,以前暴富时养成的一堆臭毛病却改不过来。家里个个生活奢靡,虚荣浮夸,死要面子,喜欢挥霍和摆阔,长年入不敷出。
宋母是个扶弟魔,经常从宋家这里搜刮好处去补贴娘家,还逼着宋家把她的娘家人全招进了宋氏集团,安排的都是又清闲待遇又优厚的职位。
宋家看在她为人丁做出显著贡献的份上,一般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有在她实在过分时才会敲打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