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朗照, 微风撩动纱帘, 在地面留下了斑斓闪烁的光点。
    黑猫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微微晃动的纱帘, 小脑袋随着纱帘摆动的频率左右微晃。
    只听嗤啦一声，原来是黑猫猛地扑向了纱帘，爪子却勾住了纱线, 它越是挣扎，纱帘越是将它紧紧缠绕, 怎么也挣脱不开了束缚。
    “喵......”黑喵只好连连发出委屈的叫声呼唤求救。
    几乎是同时, 靠在沙发上的两人睁开了眼睛，两人的视线撞到了一起, 仇斐习惯性的抬起手, 揉了揉身侧之人的发顶, “醒了？”
    也不等她的回答, 他立即起身将黑猫从揉成一团的纱帘里解救了出来，“小淘气。”
    在黑喵的餐盘里倒了些牛奶，仇斐又坐回了沙发，顺势搂过来还一脸茫然的瞌睡虫，“怎么了？”
    韩一笑脑海里一片空茫，除了隐约记得自己的名字，所有的记忆仿佛都被沉入了海底深渊的巨兽吞噬, 空得可怕。
    她歪头思索了会儿，抬眼看向了仇斐, “你是......？”
    “又不记得了？”长眉微皱, 仇斐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头脑中一闪而过一些画面或片段, 却犹如绚烂的烟花，转瞬即逝，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她摇摇头，目光毫不避讳的落在了仇斐的脸上。
    俊美无俦的一张脸，稍显倦态，眼角眉梢都含着化不开的温情。
    仇斐一字一句的解释道，“你叫韩一笑，住在这栋楼的1102，要我带你回去看看吗？”
    思忖了半秒，韩一笑点点头，“嗯。”
    1102根本就没落锁，两人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熟悉这里吗？”即是在问她，也好像也是在问自己。
    这房间内的家居摆设，连茶几上的小东西都和末世世界一模一样。
    韩一笑点点头，没有吭声，她发觉对于这人，她几乎是本能的完全轻信，丝毫不曾怀疑他的所言，更是默认了他的亲昵。
    思忖了半响，韩一笑犹豫开口，“你是我的.......？”
    “爱人。”仇斐仰头看她，回以浅淡却满足的微笑，“好了，不用想那么多，等我分析下你电脑里的数据，查查你的资料就知道你究竟是谁了。”
    “爱人？”
    “嗯，我是你永远的......爱人。”仇斐极为认真的轻声述说着。
    他站起身来，牵起她的手就往外走，“好了，你应该也饿了吧，我们去超市买点蔬菜水果，我做饭给你吃，怎么样？”
    说起来，仇斐唯一会做的几道菜，还是那个世界的江妈妈教他的呢。
    虽然逻辑和潜意识里的行为习惯让韩一笑想拒绝，可不知怎么回事，看着那个牵着自己手，走在前面的背影，她还是默认了了他的安排，“嗯。”
    迟到的午饭简单却丰盛，清蒸鳜鱼，蒜蓉菠菜，番茄鸡蛋汤，两个人围坐在餐桌上时，仇斐还拿出相机，抱着黑猫，延迟拍摄了几张照片。
    “吃吧，尝尝我的手艺。”
    看着仇斐眼底的，熟悉的缱绻温柔目光，韩一笑恍然意识到，也许，他真的是自己的爱人。
    午饭过后，仇斐抱出了电脑查询起她的个人资料。
    韩一笑抱着猫，就坐在他身旁观看着查询的进度。
    “......我们怎么认识的？”
    仇斐偏头看她，抬起头，摸了摸她的头发，“我走出了我的房间，一下楼，就遇见了你。”
    韩一笑，“......？”
    “一眼之间，我就喜欢上了你。”手指微微抬起了她的下巴，仇斐低头吻了上去，“一笑......”
    赵姝戎也罢，路遥也好，伊也是，都是你。
    突如其来的吻封印了所有的言语，韩一笑有一瞬的恍惚，这样的耳鬓厮磨，这样的辗转亲吻，这样的相拥相靠，好像发生了无数次。
    “我已经绑定你了，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的，”仇斐低头看了一眼两人手腕上的鲜艳醒目的红绳，“我......认定你了。”
    “阿斐？”韩一笑脱口而出，话刚出口，她就反应过来，这样的亲昵称呼，也好像呼唤了无数遍。
    “一笑......”
    气氛骤然升温，黑喵‘喵呜’一声，又挤进了两人中间，大咧咧的团成了一圈，眯起了眼睛。
    仇斐无奈的摸了摸黑猫的脑袋，脸上的笑意突然僵硬，他想起了什么，收敛了漫不经心，将注意力集中在了电脑屏幕上，键盘被敲得劈啪作响，“你还记得赵白虎吗？”
    “谁？”韩一笑不解的偏头看他。
    仇斐很快就入.侵了小区的系统，把小区里的屋主姓名和联系方式排查了一遍，“一笑，猜猜今天几号？”
    韩一笑摇摇头，哐当一声，一间卧房的门被踹开了，穿着睡衣的小伙子揉着乱糟糟的一团睡发，走进了对面的浴室。
    看着消失在卫生间门口的背影，仇斐的脸色越来越深沉，没记错的话，习惯了早上说晚安的仇冉会在一个小时后出门，直到凌晨才会带着女伴回来，然后......
    电脑屏幕上显示着熟悉的名字和门牌号，“谭斌，欧冬雪......”
    无数的片段在眼前一晃而过：
    韩一笑微微低下头，一脸羞赧的模样，夕阳染红了天空，衰败的城市渐渐沉入了黑暗的深渊。
    黑暗渐渐被光明穿透，方圣哲的身体就化作烟尘飞灰，被一阵微风吹散，消散在了苍茫天地间，好似他从来没有存在过，所以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一道彩虹就横在天际，遥望着人群，好似远在天边，又似近在咫尺。
    可怀中的人却浑身冰凉，好似就快化作一阵云烟消散在这个世界。
    “送给.......你的。”
    韩一笑微微一笑，嘴角缓缓淌下了鲜血，视线开始模糊了，“阿斐......”
    那样的场景太过于绝望，他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眼睛后，他已经是清河王元狩。
    赵姝戎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缠着白布的双手反握着他的手，字字珠玑，“无妨，那便换我保护你。”
    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没有害怕恐慌，没有算计利用，没有虚情假意，只有真挚赤诚，晃得仇斐鼻尖一酸。
    画面一晃，又来到了现代，小丫头摇摇头，笑眯了眼睛，说话一点都不害臊，“不早不早，不早不晚，刚刚合适。”
    她亲昵的靠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顺手又摸了摸黑猫的脑袋，孩子气的说，“你说是不是？”
    漫天大雪中，两道鼻血蜿蜒而下，伊羞红了脸颊，捂着脸，把头埋进了雪地里，“你别笑......”
    过去的一切，两人在一起的一点一滴他都记得，可末日世界之前的一切，却如同梦境幻影，虚幻而不可捉摸。
    看着电脑上显示的时间，晦涩的笑容爬上了仇斐的脸颊，“今天是2019年3月29号，异变的前一天。”
    “什么？”韩一笑完全听不懂仇斐在说些什么？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回到了，我第一次见你的那一天......”
    仇斐的神色平静得可怕，他两眼红肿，神色阴郁，似乎濒临崩溃的边缘。
    “难道我们还要再经历一次？......为什么.......还是说，我们还在梦里？”仇斐呢喃自语着，“从未真正醒过来？”
    韩一笑洞张着双眼，“.......”
    “还是说......”仇斐凝视着一脸茫然的韩一笑，眼睛还含着眼泪，可嘴角却在笑，是我不愿意接受，是我舍不得你的离开，所以才把你一直困在这里的吗？
    仇斐微微低下头，终究没把那几个字说出口，“一笑......你跟我来。”
    重复是没有意义的，更何况，你又会忘记，一切的因缘际会，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
    仇斐牵着她的手，把她带到了天台，“记得这里吗？”
    韩一笑摇摇头，“我没有印象。”
    仇斐大步一跨，站上了天台围栏，侧身朝韩一笑伸出了手，“上来。”
    韩一笑抿嘴不言，过了会儿，还是伸出了手，抓住了仇斐的手，也站上了围栏。
    “一笑？”
    “嗯？”
    仇斐欲言又止，却终究没有再回答她，又或许，他自己也没有找到准确的答案。
    他是谁，来自何处？又为何会在末日之前那天遇到她？
    他低下头，深深一吻，“我不想忘记你，一笑......你不要再忘记我。”
    他牵着韩一笑，猛地从天台跳了下去。
    韩一笑心跳加速，没想到仇斐会直接带着她一跃而下。
    眼前颓然一黑，没有预想到的疼痛，四周一片死寂，无惊无惧，更无知无觉。
    “一笑！”
    沉若深渊的世界里，似乎有人在呼唤她。
    韩一笑的睫羽轻颤，眼珠微动，却迟迟没有睁开眼睛。
    “醒来，一笑！”
    那个声音依然不依不饶的呼唤着她的名字。
    为什么要醒来？我在做梦吗？
    “醒来，一笑......”梦境里，在漆黑一片的深渊之中，那个人的面目渐渐清晰起来.....
    ***
    清明时节，细雨纷纷，小城镇家家户户用柳枝泡水洗脸洗眼，而后蒸上艾草青团备用，待年长者用毛笔在黄纸好写好一串拜祭先人的书文，又用纸币挨个挨个印贴下，这一道程序才算完。
    小镇发展缓慢，白墙绿瓦的老房子和现代红砖小楼交错，曾经潺潺流深的小溪已经干涸，被丛生的杂草掩埋，又被一栋栋高楼渐渐覆盖。
    大河穿镇而过，沿河而建的居民楼下总是堆积着家庭垃圾。
    天还没亮，黑得好似农家的锅底，一颗星子也看不到，虚空的黑暗掩藏了一切的情绪和恶意，虫鸣鼓噪的声音全都退到了地底深处，只听得见淅淅沥沥的微弱雨声。
    卧在半山坡的老房子像一只沉默的巨兽，静卧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里，不一会儿，突然有了响动，有人拉开了卧室的门，汲着拖鞋，摸黑向外走去。
    啪嗒一声，厨房的灯被点亮了，橘黄色的昏暗灯光映照下，是本来因为生育而身材臃肿，如今却日渐消瘦下去的黄婶。
    黄婶家只有一个闺女，前些年不明不白的死在了回家路上，至今都抓不到凶手，这也成了她多年无法释怀的心病，但凡看见年纪相仿，容貌身形相似的学生，就悄悄的红了眼睛，忍不住多看上几眼，仿佛能从那些相似的身影中，再看出一个活生生的闺女来。
    黄婶弯着腰，从冰箱里拿出昨天就备好的青团汁，开始和糯米面。
    自从那件事后，她这几年睡眠本来就不好，从前几日开始更是整夜整夜的失眠，到了后来，只能靠安眠药才能入睡，昨夜更是抱着闺女的遗照，默默哭了一晚上，天不亮就起来了。
    黄婶一刻不停的忙了一早上，做了一大桌闺女爱吃的东西，各盛了一小碗，放到簸箕里摆好。
    趁食物都还热着，她忙抱着簸箕，小心翼翼的抬到了老房子后面那一处坟茔跟前。
    临出门前，她被辗转反侧同样失眠了一整夜的，坐在门口抽烟的公公给叫住了，一脸褶皱的老人跟在后头，抱着昨日就写好祭文的黄纸和特意去市集上买，的一大串鞭炮，又折回厨房拿出了一瓶冰镇的可乐出来，“你等等，小雨最喜欢喝这个，我给她捎上。”
    两鬓斑白的黄婶点点头，端着簸箕走在前头，放慢了速度。
    老爷子岁数大了，睡眠本来就不好，昨夜也是一宿没睡着，砸了一晚上的香烟，咳了半宿。
    她那早就过世的婆婆身体本来就不好，在她生下小雨之后更是缠绵病榻，没熬到小雨足年就去了。
    丈夫也是怄气，多方奔走，四处送礼，也打听不出什么有用消息，熬了几年后，心下一横，出去打工疗伤去了。
    本来和和美美的一家人，却因为突然从天而降的灾难分崩离析。
    天刚擦亮，许是昨天一直下雨的缘故，竹林里弥漫着一层浓密的雾气，湿气扑面而来，五米外根本看不清东西。
    这条泥泞小路，黄婶走过了无数次，根本不用注意脚下，“爸，你慢点走，路滑。”
    “嗯。”跟在身后的老爷子念叨着，“小雨呀，爷爷和你妈妈来看你啦。”
    细雨飘飘，打在面目凄怆的老人脸上，那双浑浊的双眼被粗糙褶皱的大地色带黑色老年斑的皮肤包裹着，手上脚上静脉凸出，背脊弯曲，仿佛被百斤的看不见的担子压着，迈不动步伐。
    老爷子颤颤巍巍的跟在后头，离墓碑越近，他眼中哀伤的神色越浓，最后终于忍不住抬起袖子抹了抹眼角。
    啪嗒一声，伴随着黄婶的尖叫，手里的簸箕和一个个陶瓷小碗全被掀翻在地。
    黄婶呼吸一滞，倒退了两步，喉中紧涩，张开了口，过了会儿才发出了声音，“爸，你看小雨坟前！......”
    手中空空的黄婶这才反应过来，手中的食物全撒在了黄土地上，她嘴角向下弯曲，眼角发红，眉毛低垂成八字，委屈的留下了两行苦泪，这可是给小雨准备的吃的呀！全是她......生前爱吃的。
    清晨缭绕的雾气渐渐被日光驱散，已经长出了稀稀落落杂草的坟茔面前跪着一个衣着干净，被人反剪着双手的中年男人。
    他低着头，沉静不语，仿佛已经睡着了，短发也沾染了晨露。
    黄婶和老爷子面面相觑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要去查看跪着的那人。
    老爷子三步并作两步，跨到了黄婶前面，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年轻人，起了，别睡了！”
    跪着的男人毫无反应，被老爷子这么一拍，僵直的身子向一边倾倒了过去，啪嗒一声倒地不起。
    “这人......死了？！”
    老爷子惊慌下连退了两步，差点摔倒，被身后的黄婶扶住了。
    “爸，你小心！”
    走近一步的黄婶这才看到男人面前的空地上，靠近焚烧纸钱的搪瓷盆前，还躺着一张被石块压着的信纸。
    待老爷子站好，黄婶放开他，又往前走了几步，蹲下身来，拿开了石头，拿起了信纸。
    老爷子也绕到一边，再次确认了躺倒在地上的男人的生死状况，这人皮肤冰冷，白得不正常，还没有呼吸，肯定死了有一段时间了。
    “儿媳妇呀，报警？”老爷子又绕到了蹲在地上的黄婶身边，提议道。
    本来识字就不多的黄婶在半猜半蒙下，磕磕绊绊的费力的研读着那张纸上的内容，她双眼渐渐红肿，蓄满了滚烫的热泪，不多时，哇了一声哭开了，“爸！.......”
    信纸上写着——“一报还一报，时候到了，奉上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