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汐来的时候,融阗幽幽道:“主子等你许久,熬不住睡下了。”
宋汐先是一愣,等融阗出去后,才意识到他这是怪自己来迟,让他主子久等了。可当她走近,还未来得及更衣上床,安笙便醒来了。
他的神情有些倦怠,睁开的眼睛里散布着淡淡的血丝,眼神却是清醒的,让宋汐怀疑,他究竟有没有睡着。
他就这么一直盯着她,也不说话,无形中透出一种冷冷淡淡,宋汐陪了个笑脸道:“,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今日有重要公务需要处理,去融融处已很晚了,他一直在等我,待将他哄睡,不知不觉已到这个时辰。”
安笙斜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那神情像是审视又像是要发怒,半响,他眉宇一松,懒懒地舒了一口气,“更衣吧,我困了!”
临近登基,朝中事务越发繁忙,她处理了一天的公文,尚且不言累,他整日待在寝宫,几乎没什么正经事可干,竟似乎比她还要疲累。
宋汐满腹牢骚,却不好说他什么,唯有默默地更衣上床。
两人合衣躺在床上,一时无话。
宋汐估摸着他没这么容易睡着,今晚的气氛也着实冷清得有些怪异,便温声说道:“安笙,还有半月就是我们的婚礼了。”
她本意是想找个话茬,缓和两人之间僵硬的气氛,熟料,安笙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宋汐顿时不知道怎样接话了。
正想歇了心思,早点休息时,安笙在黑暗中忽然来了一句,“你可以邀请风宸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宋汐只觉得心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扎了一下,一时难受得厉害,过了许久,才叹息道:“算了吧!”
安笙与风宸之间的嫌隙,一直是她心中的一根刺,全了安笙,就对不起风宸,全了风宸,势必要惹恼安笙。宸宸尚好说话,安笙却是寸步不让。
如今,她已深深觉得对不起风宸,几番与他通信,内心都十分愧疚,生怕他问起团聚之日。
他不问,她也不去捅破这层窗户纸。
她明白他是不想苦苦相逼,也心疼他的体谅,却苦于没有两全之法。
安笙没有搭话,只转过身,背对着她睡了。
翌日,宋汐着人送来一套大婚时所穿的礼服。
衣裳是男子的款式,绣的却是百鸟朝凤,层层压叠,精致艳丽。
龙是不能用的,宋汐是王,龙纹是她和皇太子的专属。
他也是穿龙袍长大的,百鸟朝凤,还真是有些不习惯呢!
他与她,同是来自现代,有着平等的思想,纵使流落到这个世界,却从不认为自己该低人一等。
为什么不能双王呢?
他们一起统治这个世界,任何人都别想染指和插足,这样不是很好吗?
安笙的手搭在衣服的布料上,一遍又一遍缓缓地抚摸着,这鲜艳的红色,刺得人眼睛都有些痛了。
融阗见他神色阴晴不定,心里有些忐忑,小心翼翼道:“主子,这礼服倒是精致。”
安笙似笑非笑,斜眼反问,“你觉得它好看?”
融阗注意到他的手指按在衣服上的凤凰头颅,眼里也没什么温度,心中不免一沉,话锋一转道:“样式是好看,可惜上面的绣样与主子不太相配。”
安笙瞬间笑开了,带了几分诧异道:“融阗,你变聪明了。”
融阗默然,从前,莲音在时,这些事情都轮不到他Cao心,他深知安笙心意,一张巧嘴,总能将安笙哄的心花怒放。如今,莲音不在了,他若想在安笙身边长久地待下去,真正将安笙照顾好了,有些事情,就不得不去适应,乃至于转变自己。
安笙仿佛习惯了他这锯嘴葫芦般的性子,兀自收了话茬,转而深深叹了一口气,“我也觉得这上面的绣样不好看,一点也不如我从前的衣服。可惜,从前的衣服穿的再舒服,再习惯,也不如心中想要的这一件。”
前世今生,他们认识了好多年,大大小小的架,都记不得吵了多少。
他与她,就像是和在一起的两块泥,吵架就好比在上面划一条痕,无论划得有多深,都能不留痕迹地糅合到一块儿去。
这一次,他们又吵了,不是嘴上的吵,是心里的别扭,却更为厉害。
他总是期盼着,她能在婚前放下风宸,给他一个完美的婚礼。
明知不可能,不去试一试,总觉得会留下遗憾似的。
就在昨天,他忽然明白,这是彻底不可能的了。
只是,他认定的事情,就一定要坚持到底。
要痛,就一起痛好了。
他与风宸之间,没有赢家,也没有输家。
到了中午,宋汐下朝归来,就见安笙斜躺在贵妃椅上小憩。
她不禁放轻脚步,走到榻边坐下,伸出手,轻轻替他整理垂落在脸旁的几缕发丝。
她的手刚碰到他的头发,安笙便醒来了。
宋汐一笑,带了几分亲昵道:“早上我着人送来的礼服,你看了可喜欢?”
“还可以。”
宋汐见他神色淡淡,心中便有些不确定,委婉道:“如果哪里不好,你可以自说出来,现在修改还来得及。”
“不必了!”
宋汐总觉得他不是特别高兴,想了一下,道:“毕竟是帝后大婚,当天我们要穿朝服去祭天,你若有什么想法,等祭天完毕,我们回头再换一身衣服来过。或者,你喜欢现代的婚礼,我也可以着人布置,我来当新娘,你来当新郎,你看好不好?”
她这样退让,颇有些讨好意味,安笙浅浅一笑,眼中意味难明,“好是好,可惜还是见不得光!”
“安笙!”宋汐顿时有些为难。
安笙道:“我知道你顾忌那个老头子,这几日,你老往养心殿那边跑,那老头说了我不少坏话吧?怕我败坏昭然的朝纲,篡你的权对吗?”
被拆穿了,宋汐不太自在,低声哄道:“他是个老顽固,你何苦跟他一般见识,我知道你没这个心的。”
就快要成亲了,她真的不想出一点岔子。
即便安笙这样难伺候,她也想尽量给他一场满意的婚礼,这是她欠安笙的。
安笙偏不如她的意,斜着眼睛,似笑非笑,“如果我有呢?”
宋汐顿时说不出话了,只静静地盯着他的眼睛,揣测他真正的意思。
安笙被她严肃的表情逗笑了,无所谓地说道:“瞧把你吓得,我若有这个心,你又岂能安然地坐在这里。”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明明是笑着的,宋汐却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自从和安笙重逢以来,他给她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从前,他再怎么任性胡为,她总能掌控得住。如今,却越发地阴晴不定,捉摸不透了。有时候,她甚至有一种身边放了个定时Zha弹的错觉,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爆炸。
他说的一些话,让她心里发寒。
故而,她摆正了脸色,定定望住他道:“安笙,你知道我的底线,有些事,做了就无法回头了,你懂我的意思吗?”
安笙没有说话,只笑容却慢慢地凝固了。
……
风陵和武安毕竟是个有独立主权的大国,没有强权的征服,纵使国君有意臣服,也难以服众。
过犹不及,反倒容易引起地方豪强的反抗。
故而,风陵和武安只是对昭然俯首称臣,超岁纳贡,仍有君王统治,乃至于保留原有体制。只不过,宋汐成皇,他们却只能称王,等级上低人一等罢了。
宋汐的权利心并不重,对此没有异议,如有需要,日后可慢慢地收回主权,乃至于等融融上位再实施也可。目前,最重要的是稳定朝局,才经历过一场大战,天下百废待兴,实在不宜大动干戈。
大婚的前几日,风陵和武安的使者都抵达昭然,递国书表达臣服之意,并献上恭贺新帝大婚的贺礼。
武安自不必说,虽然明面上选举了某位异姓王爷为新一任安王,幕后掌权人却是安笙,他人不在武安,却将武安朝堂掌控得死死的。
那一月的腥风血雨,他大肆排斥异己,如今,朝中新晋官员都为他马首是瞻,新任安王不过是安笙选中的傀儡。且他吸取教训,这一次,绝不会让人有反咬一口的机会。
这些事情,宋汐都没有去查,她信任安笙,也怕对方知道了寒心。
可厉昭却在大婚前特意将她叫到跟前,将相关资料给她一一过目。
言下之意,安笙有着自己的势力,不可深信。
厉昭的意思,除却一个皇夫之位,安笙休想染指昭然的权势。
这两个人之间的战争,宋汐也知道,彼此防备,彼此厌恶,永无修好的可能。
只要他们不公然对抗,彼此伤害,宋汐就满足了。
再者,安笙对昭然的皇权并不感兴趣,他想要的,仅仅是她这个人,故而,她答应了厉昭的要求,以便婚期能如约进行。
武安的贺礼,就相当于安笙的“嫁妆”,故而,朝贺的东西是最为丰盛的,简直比十里红妆还要夸张。饶是厉昭也挑不出一丝错来,安笙带来了这样多的好东西,厉昭的脸上也难得好看了一些。
难得的是,风陵竟也送来了十来车的贺礼,这在往常,是没有过的事情,实在是太过隆重了。
让宋汐不得不猜测风宸的真意,他这是真的恭贺她新婚呢,还是借此来提醒她什么呢!
安笙看到后,仿佛不屑似的冷哼一声,嘱咐下人这里的东西原封不动地封存,要用就用武安的。
宋汐不置可否,心里却是五味交杂。
大婚这日,到处都挂满了红灯笼,贴满红喜字,垂着红纱账,满目的红色,热烈如火,使得庄重神圣的宫殿也染上了喜庆的热闹。
这一日,也是宋汐的登基之日,作为昭然新皇,正式入住神龙殿,日后,这将作为她的寝殿。
未央宫中,安笙换上了婚服,由侍女梳了头,他亲自上妆。
经过一个月的调养,他的气色明显好了许多,只是眼角有一道细纹,不仔细看,看不出来,终归是瑕疵。
安笙皱着眉头盯着镜子看了许久,终归用胭脂细细地抹匀了。
他的装扮并不女气,除了衣服上绣的的百鸟朝凰,衣裳的样式与帝王的婚服别无二致,穿在他身上很合适,一眼看去,这繁复的嫁衣配上他精致艳丽的容颜,竟比开屏的孔雀还要美丽。可见宋汐是用了心的,只是安笙心中有刺,总觉得不尽如人意。
这一天,新帝登基,帝后大婚,普天同庆,大赦天下。
接下来是繁复的祭天仪式,宋汐协同安笙一同完成,并接受百官朝拜。
彼时,宋汐穿着特制龙袍,那张雌雄莫辩的脸孔在张牙舞爪的龙纹衬托下,尽显威严大气,高不可攀。
这是安笙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宋汐,庄严肃穆,高高在上,又仿若天生就该如此,整个人都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光,令人目眩神迷。他的内心是激荡的,且有一种自豪感,第一次有了甘心臣服的念头,他暗暗想到,如果他们当中一定要有一个人称王,如果这个人是宋汐,他可以接受。
夜晚,宋汐宴请朝臣和使者,安笙则先回寝殿。
婚后,他们将一同住在这神龙殿,这是宋汐为他争取来的,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定然在厉昭那里顶受了不少压力。纵使这个婚礼不算完美,此时此刻,坐在铺就大红锦被的龙床上,他的心也是甜蜜的。
他真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她,可惜等了许久,宋汐却迟迟不来,也不知被哪位朝臣绊住了脚步。
安笙是个随意散漫的性子,绝不会循规蹈矩地坐在床上等待帝王的到来。
头上沉重的冠带压得他脖子酸痛,一整天没吃什么东西,他也有些饿了,遂将金冠除下,坐在桌旁拿喜饼吃。
皇宫里的东西,即便是寻常的喜饼,也不会太差,他吃的津津有味。
不一会儿,有些渴了,便命融阗去取些热茶来。
今日的融阗,为了应景,难得穿了一身暗红的衣服,倒显得他不那么刻板,接到命令,立即恭声告退。
才要出门,耳畔忽然钻进一道不寻常的呼呼声。
融阗猛地转头,恰巧看见一道黑影在廊下一闪而过,他脸色一变,手摸向腰间,“刷的”抽出长剑。
彼时,安笙也正转过脸来,长剑的冷光在他眼中一闪而过,他的瞳孔,猛地瑟缩了一下。
“主子,有刺客,属下去去就来。”话音方落,融阗已消失在原地。
却忽视了安笙在黑暗中越来越诡异的脸色,以及颤抖得如同痉挛的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