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举目望去,明灿灿的,金玉相映辉,灯火遥呼应,肃然端穆。我与三姐姐、小长连忙颔首,侍立一旁。
那为首的身着黄袍,步履泰然,身边随侍着的女子衣服艳丽,裙裾飘然,描眉晶目,腮边香雪欲度,袖边花卉将燃。
我迅疾瞥了一眼,便压下眼神。
那女子恍如画卷,让人瞧一眼,只会叹道美不胜收,她便是新回宫的庄妃。
着黄袍者面上髭须皆有,寸长而已,眉目端凝,鼻若悬胆,看上去极具天家气派。他声音低沉,好似山涧泉水涌流。他轻声问道:“老五如何了?”
医令立即匍匐在地,回禀了寿王的病情。
着黄袍者又问了宁王。语气温和,看似不像发难,像是平常人家的父子相问。
在他二人一问一答之间,庄妃一直笑靥如花,半分不曾消减。我思忖着,寿王受伤,昏迷不醒,阖宫之人皆应该为其忧心,哪怕是装成的样子,毕竟在九五之尊面前,也是要做的。
但庄妃并没有,她文雅娴静地站在那里,好似周遭一切与她无关,她只是与皇帝来走一遭,看完了,她的事情便完成了,就可以回去了。
我心中疑惑不解,只能留待日后去解疑。
庄妃目光灼灼,因此才添了这么一份人性,否则我几乎认定她是一个泥塑木胎了。
着黄袍者坐在寿王的床沿边上,望了寿王片刻,站在屋内与屋外的人都静静不语,此刻说话无疑是自找打。
我看见宁王眉头深锁,两道眉峰本就如刀刻的一般,此时愈发轩起,渗出几分青黛之色。
他默然而立,望着着黄袍者,又瞧了瞧寿王。寿王安然躺卧在锦被之下,高枕而无忧,仅仅是偶尔有些冷汗。
老医令说,治疗昏迷的方子就是如此,睡梦中盗汗,除却身体发冷的情状,保持体内五息平衡,不至于阴阳失和,不然的话,到寿王醒来,会身体浮肿,双目无神,甚至会口涎四溢。
着黄袍者站起身,不语,良久,低沉着声音说:“朕到此处许久了,北宸殿的皇亲宗室们还被晾在那里。”转首望住宁王道:“好生照顾你五哥。”
宁王拜首,欣然领命应诺。
今夜除夕,万家灯花燃,户户团圞,皇家却陷入龙子凤孙昏迷的噩耗迷雾之中。
而我,在这一夜见到了这座深宫最有权势与地位的人,同时也是整个斛朝站在权势与地位之巅的人。
我似乎听见自己的手掌的骨节在咯咯作响,每一声都渗透出无穷无尽的愤怒、怨气和仇恨。
那着黄袍者手握权柄,生杀予夺。父父子子,君君臣臣。因一句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无数率土之王臣死于他的权柄之下。
斯夜,我见到他身后的黑暗,即便他位高权重,坐享人间极乐,但他的儿子们兄弟阋墙,互相构陷残杀。
想他若是知道,会不会满目萧索,徒惹哀叹?
他来时乌压压一阵子人,走以后亦是乌泱泱一群人,站在他身后,望不到他离去的背影。我收回目光,而宁王看向皇帝离去的目光,忽然转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