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规矩都是听宫里的老人们说的,她们也是她们刚进宫那会儿的老人说的。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旧的那一代人已经随着浪花而逝去,新的人像是每年都会盛开的花朵一般按时到来。
可是这座封闭的皇城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它是那么的死板,沉闷,像是一块巨大无朋的碑石,刻满了铭文,字字句句皆是礼教规矩。那块大石头压在每个人的心上,只要身在皇城中,便无人可以将它掀开了。
于是乎,人人都藏起原有的面目,自己造出一张来,一张和所有人都一模一样的脸,死气沉沉宛如暮秋。
那些新鲜美丽的面孔靠着流血的手段,一步步爬上高位,抑或者被推落云端,这是她们的战场,成王败寇,非死即亡。
我瞧了莳薇与林秀的脸庞,她们依旧秀丽,双眼如同浸上水似的,仿若含泪,澄澈清亮。
略微啜了一小口热汤,润了润即将干裂的嘴唇,旁边的掖庭宫女已经狼吞虎咽吃完了盘中饭食。
半碗饭下肚,又喝了点热汤,身上总算暖和过来,呵出的热气旋成白雾,腾空而去。
我揉搓手指与手面,借此来缓解在屋外的冻僵感与麻木,一寸一寸,亦是人之血肉,为何相差如此之悬殊?
她们坐在轿辇上,脚不沾地也便罢了,拥着白毛狐裘、坎肩,头上清油布绸伞遮着,半点落不到雪,身前身后簇拥着一大圈人,生怕她们冷了冻了。
可是,为何她们不肯看看我们陷于冰寒已久,有些三十几岁的掖庭女腿上患病,一到阴雨天,腿即发痛,似她们这般孱弱的身体,本就回家不得,宫中亦无养身之地,归于何处一目了然。
这掖庭的寒风似人之幽深双目总是阴恻恻的,不防哪一天哪一个时刻,一阵寒风掠过,就让人浑身战栗。
任是如何如花似玉的娇容,经此寒风摧折,也终将萎谢枯死。
心念电转,我不可再在此处拖延下去了。一日一日的时光消磨使得我觉得尚且能存活于世,苟安于此,却未想到青春易逝,肉体凡胎更是经不住折磨的。就算没有惹着祸乱,自己安分守己过着一辈子,长年日久下来,也会病痛缠身,不知命里寿数几何。
难道我就必定要等待父兄沉冤昭雪,我才能借助他们的风势回家,才能重新享有原来的日子吗?
我仍记得兵法里有一句,置之死地而后生。此中寓意,我知晓,可我从来未想过要将自己推向这条路。
但是,凡事不破不立,倘若我败了,也连累不到家中亲人,只是个宫女,死了也无人问津,倘若我成了,至少不必遮遮掩掩地去见五妹妹、六妹妹。
屋子外的雪飘飘悠悠转落下来,给大地铺上一层雪白的缎纱。
宫内长街上,掖庭女手持扫帚,唰唰地扫着雪。然而,一个人也扫不完,这边扫了堆起来,那边又落下了。
远远望过去,无尽的白,几个蝼蚁大小的人儿仿佛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丝毫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