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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29
    宋宜也好, 苏其慕也好, 都费尽全力地照顾着女儿。
    “妈妈还记得第一次给你洗澡的时候, 你浑身红得只猴子一样,只有妈妈两只手那么大,妈妈抱着你, 你爸爸给你洗澡”宋宜脸上的笑意越深,继续给苏碧曦按摩腿, “你洗澡的时候一声不吭, 眼睛都不睁开,眉毛几乎没有, 浑身软得跟一团棉花一样。你爸爸粗手粗脚的, 拿着布给你擦,你哥哥在旁边一个劲地也想给你洗。”
    苏碧曦垂下了眼睛。
    这是她早就猜到的谈话。
    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再也没有比亲眼看见自己的孩子去死, 更加痛苦的事情。
    孩子对于母亲来说, 远不只是身上掉下来的肉那么简单。
    他们血脉相连。
    孩子在母亲身上待了近十个月。
    你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 正孕育了一个生命。
    她的心跳, 她的五脏六腑,她的手, 她的脚,她的鼻子眼睛, 都是你给她的。
    她第一次在你肚子里动弹, 你会感动得想落泪。
    你感觉到她从你身体里分离出来。
    你给她喂奶, 看着她从一个小婴儿, 学会说话,学会走路,学会跑。
    宋宜捏着苏碧曦的脚,“你刚出生时候的脚,才妈妈一根手指那么大。妈妈想给你穿袜子,都担心抓痛了你。”
    早产儿都不是非常健康,苏碧曦也是。
    苏碧曦从出生开始,就每天吃药。
    大一点以后,还要每天打针。
    小小的孩子,即便吃药打针,也不会哭闹。
    别的孩子一岁的时候都能够跑了,苏碧曦还不能自己稳当地走路。
    宋宜每天都要拿着苏碧曦喜欢的点心,站在离她十米开外的地方逗她走路,“阿鹤,来妈妈这里。快,来妈妈这里,妈妈有糕糕哦。”
    娇气的小姑娘迈着小步子,步伐不稳地,一步步走过去。
    小姑娘走路的时候,还经常摔跤。
    尤其是她已经能够走很远的时候,老是不看路。
    宋宜教了她太多次,小姑娘还是记不住。
    小姑娘摔了跤,也不大声哭,就扁着嘴,无声地看着你掉金豆豆。
    宋宜狠下心,要让她学会看路,不能连台阶也不看地跑,“阿鹤,走路一定要低头,看下面。”
    小姑娘没有这个习惯,嘭地就摔得七零八落,两个膝盖上都摔破了,鲜血淋淋的,趴在地上哭,“妈妈……..阿鹤好疼…….”
    宋宜顿时心疼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又怨自己太着急,连忙抱起小姑娘,“妈妈呼呼阿鹤,妈妈亲亲阿鹤就不疼了…….”
    晚上苏其慕回来了,看见小姑娘两个膝盖都上了药,脸就拉了下来,“阿鹤才走稳当几天,你就要她像个大孩子一样!”
    他回头就抱着女儿,又亲又哄,等到苏碧曦伤好之前,都不让小姑娘下地。
    苏彬檀更是直接把婴儿车推了出来,每天去哪儿都让妹妹坐婴儿车。
    苏碧曦不知道该说什么,喉咙里像被打湿的棉花堵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五岁开始跳舞,每天也都是磕磕碰碰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妈妈每天去接你的时候,你就凑到妈妈怀里撒娇,说身上痛,要妈妈按按。”
    宋宜拿起旁边的药汁,涂在苏碧曦身上,一边揉着苏碧曦的皮肤,帮助吸收,“妈妈也是这样,一点一点地给你洗澡,给你擦药。”
    她眼角蓦地掉下了一滴泪珠,“阿鹤,妈妈知道你痛。妈妈给你按按,妈妈给你呼呼…….你忍一忍,好不好?”
    “妈妈第一次在舞台下看见我们阿鹤跳舞,看我们阿鹤领奖,从你五岁,看到你二十岁。妈妈知道,你再也不能动了,连你喜欢吃的东西都不能碰,再也不能弹琴,再也不能跳舞…….妈妈知道,你太痛了。”
    宋宜将苏碧曦翻过了身,固定在特质的浴缸里,用手摩挲着苏碧曦后背上大片大片的疤痕,一滴又一滴的泪落在女儿没有任何知觉的皮肤上,又拿布巾擦了,涂上药汁,“妈妈不是一个好妈妈。”
    “妈妈小时候,还偷看过你的日记……妈妈只是想知道,你究竟在想什么,担心你学坏……”
    “妈妈老是想让你听妈妈的话,走妈妈让你走的路。妈妈总觉得,你还小,你什么都不知道。你选择的路,你选择的人,哪里有妈妈给你选得好。”
    “妈妈不想让你自己找男朋友……..妈妈只是担心你遇见不好的人………”
    “你一直不愿意护工给你洗澡…….妈妈只是希望你能够不生病,便强迫你做不愿意的事。”
    但是即便是这样,苏碧曦仍然长了那么多褥疮。
    她跟女儿的关系也糟糕到了一定地步。
    宋宜看着女儿屁股上手掌那么大的疤痕,哭得不能自已,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妈妈还强迫你灌肠……..”
    苏碧曦被这样娇养长大。
    所有的人都把她视为掌上明珠。
    她怎么能够接受这么屈辱,乃至于恶心的治疗?
    宋宜自己,根本不能把这两个字说出口。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
    把自己的隐私完全敞开,没有任何保留,等于把他活着的尊严扒得干干净净。
    人跟人之间,是需要边界的。
    一旦突破了这个边界,便会让人不舒服,乃至于厌烦。
    宋宜太过在乎苏碧曦,无数次触犯了这个边界。
    只有等到她要失去苏碧曦的时候,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以前做的事情,对于苏碧曦来说,都意味着什么。
    作为一个母亲,宋宜天然地认为,她对自己的女儿有很多权利。
    她根本没有意识到她做得不对的时候,便这么做了。
    “妈妈做了好多好多的错事…….我不该强迫你,不该强迫你灌肠,不该让你接受你不喜欢的护工,不该把你出车祸的事情,怪在你不小心,不该错怪贺铸然。他是真心对你好。”
    宋宜哭得泪眼滂沱,浴室里的雾气更是遮住了她的视线,“妈妈可以改。”
    “阿鹤,你相信妈妈。我再也不强迫你,不再让你吃你不喜欢的东西,不再对你指手画脚,不再说贺铸然,不再逼你十二点前睡觉,不再逼你不再喝茶,不再让你整天喝粥……..”
    宋宜几乎把自己的心揉碎,只听她几近破碎的声音道,“阿鹤,妈妈已经59岁了…….妈妈没有多少年了…….妈妈求求你,等妈妈走了以后,你再去…….你再去安乐死…….你就再,再忍一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