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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0
    贺铸然不妨苏碧曦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简直哭笑不得。
    他们这个年代的人, 或多或少看过几个电视剧桥段,拿来用一用, 也未尝不可。
    只是女朋友正在生气了, 贺铸然不好再刺激她,端起碗,用勺子舀了一勺粥,哄她, “等你吃完了,我带你去看夕阳。爱琴海的海上落日, 你一定会喜欢的。”
    贺铸然都这么赔笑了,苏碧曦勉为其难地吃了一口, 再三强调, “我就算不吃,你也会带我去看。”
    贺铸然莞尔, “是是,你说得对。”
    苏小姐,你已经把粥给吃了,这句话说得不嫌晚吗?
    喂完了苏碧曦, 贺铸然自己草草煮了一碗面吃了,给苏碧曦裹上了长衣长裤,又穿了外套, 才抱起她走下楼, 带着她去看夕阳。
    苏碧曦铺了毯子的轮椅上, 看着扶手上放的软垫,扭头看向身后的贺铸然,“谢谢。”
    谢谢你,为我学习按摩,为我学习舒筋活血,为了我,来到了这里。
    我身上没有一点知觉,却还是连轮椅上都放了毯子。
    看着我不能吃口味重的东西,一向嗜辣的你,在面里连一点酱油辣椒都没放。
    贺铸然轻轻啄了一口她的脸颊,两人相视一笑。
    圣托里尼岛的落日,是希腊神明们,留给人间的一份馈赠。
    白色的云朵,被夕阳染上了参差不一的红黄亮色,瑰丽炫目地让人目眩神迷。
    即便是最神奇的画家,都无法构思出这样的情景。
    白色的房子,也被染上了金色的光泽。
    一道残阳,直直地从海的另一处,照射过来。
    似乎是一道金黄色的光路,可以走过去,直接通向海天的尽头,到达太阳底下。
    太阳是这么地近,仿佛是一伸手,就能触碰到。
    夕阳落山的前一刻,半个天空都变成了黄红色。
    整片大地,都在目送着太阳沉下地平线。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一阵箫声响起。
    是喜多郎的《孙文跟庆龄》。
    仿佛是飞天舞时的初见,丝带纷飞舞动,跟随者驼铃声,琵琶声,随风起舞,你额心上贴着花钿,梳着飞天的发髻,穿着唐时的半臂长裙,不停地在舞台上回转。
    回转到最后,你背对着我,头却轻轻转了回来,目光依稀投射到了我身上。
    那一刻,好像整个世界都消失了。
    只剩下你跟我。
    你的嘴角似有似无地在笑着,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冷然桀骜。
    我忽然觉得,为了这个,我已经等待很久了。
    你第一次答应我的邀约,跟我一起出去看音乐会。
    你第一次接受我送你的发簪。
    我第一次牵住你的手,你没有躲开。
    我们跟着大家去露营,你没有带厚衣服,一晚上都躲在我身后,却不肯让我抱着你。
    等到我们偷偷出来看日出的时候,你困得歪在了我的肩膀上,我只顺势一动,你便躺在了我的怀里。
    那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次日出。
    人生之路,磨难重重。
    尽管看似已经到了绝境,请一定不要抛下我。
    我最重要的,请一定要选择我。
    ……..
    苏碧曦跟贺铸然在圣托里尼岛呆了一个星期,就回到了京华大学旁边,苏碧曦一直住着的套房里面。
    苏碧曦自从在京华大学读书以来,就住进了这个套房。这套房子是楼中楼的结构,上下很多个房间,一直有钟点工在照顾苏碧曦。
    贺铸然已经决定在国内完成硕士学业,自然住在京华大学附近更好。
    苏其慕几个上班的地方也在市内,苏碧曦能够搬到市内,对于他们来看苏碧曦,更加方便。
    尽管宋宜一再希望苏碧曦跟着他们住在一起,但是贺铸然只是照顾了苏碧曦一个星期,苏碧曦各方面的身体精神状况都有了很大的改善。
    在这样的事实面前,宋宜只得妥协,也暂时住进了苏碧曦同一个小区,方便每天来看女儿。
    苏碧曦的外公外婆在她回国后特意来看过她一次,替两个表姐表妹道了歉,感慨自己没有教好孩子。
    苏彬檀陪坐在一旁,安抚两位老人,“教导孩子都是父母的责任,哪里怪得了外公外婆。”
    “是啊外公”苏碧曦道,“我成了这个样子,不太合适跟家里的姐妹们一起玩了。”
    这就是不想再跟宋家的女孩子扯上干系了。
    苏碧曦外公心里叹了一口气。
    虽然他跟苏碧曦都退了下来,可是两人在场面上的影响力,苏家跟宋家的实力,都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宋家孩子太多,能够提携的机会早就用得差不多了。
    宋徽清的父母,都是扶不起来的,年岁也大了。
    他都已经到了耄耋之年,还能替孩子们做什么。
    宋徽清的性子已经长歪了,错了脾气,阿鹤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竟然一心想着从阿鹤身上拿些什么。
    家族之所以能够壮大,是因为守望相助,都各自争气,而不是内斗虚耗,亲人之间争得你死我活。
    宋家如果都是这样的后辈,看来是离败落不远了啊。
    苏彬檀跟苏碧曦要整治宋家的孙辈,根本不需要自己出手。
    只要逢年过节,不邀请宋家的孩子,在遇见事情的时候,袖手旁观,就足够摆出态度了。
    底下多的是会看脸色行事的聪明人。
    苏家跟宋家是姻亲不错,但是姻亲里面,总是有那么一两个不讨人喜欢的人。
    苏家不好出手收拾,有的是人愿意替苏家出这个手。
    苏碧曦刚刚瘫痪,就被宋徽清欺上门来,苏彬檀绝不会轻易饶过这件事。
    一旦这件事轻易揭过了,岂不是告诉别人,苏碧曦已经被苏家舍弃,或者根本不重视,任是谁都可以来踩上一脚?
    他们都还在了,就有人敢这么欺负阿鹤。
    等到他们不在了,阿鹤哪里还有活路。
    苏碧曦外公外婆,一边是孙女,一边是外孙女,手心手背都是肉。
    为了外孙女,罚了孙女,家里的其他孩子难免会有想法。
    唯有稍加惩处,旁观苏家的作为,才最为合适。
    他们带宋徽清宋徽婉来,本意是为了看苏碧曦,加深他们之间的感情。
    这么多年来,他们真得没有想到,宋徽清对苏碧曦,对于他们,对于自己父母,竟然有这么深的怨恨。
    世间之事,不患寡而患不均。
    他们一心盼着孩子们好,夸奖自己的孩子,竟然会惹出这么大的祸患。
    是他们没有教好孩子啊。
    宋徽清错了性子,经过这回,不知道是否还能转得过来。
    儿孙自有儿孙福吧。
    ……..
    尽管有护工小心照料,贺铸然跟家人一再的悉心看护,炎炎夏日下,苏碧曦还是长了很严重的褥疮。
    几乎是一夜之间,因为长期躺着,枕骨粗隆、肩胛部、肘等长期被压迫的地方,都出现了大面积的压疮。
    因为免疫力跟抵抗力的极度低下,褥疮已经出现了水疱,感染,还有腐肉和焦痂的出现。
    这是伴随着过敏的并发症。
    褥疮是瘫痪病人一个无法避免的问题。
    哪怕是再细心的看顾,都很难逃得开这个难题。
    更可怕的是,每年都有超过六万人死于压疮合并征。
    贺铸然看见苏碧曦几乎不满全身的伤口,愧疚懊恼地几乎想把自己暴打一顿。
    他就是这么照顾曦曦的,把曦曦照顾成了这个样子。
    一旁的护工杨姨也是自责,“都是我没有照顾好阿鹤。”
    急忙赶来的宋宜跟苏彬檀都摇头,“你们已经够尽力了,谁也不想发生褥疮。”
    阿鹤本来就是容易过敏的体质,季节变换的时候全身发疹子也是有的。
    到了现在,情况只会更严重。
    一旁会诊的几名医生走过来,眉头紧皱着,“现在只能先进行清创,最好不麻醉,再用药物治疗。病人的自愈能力,抵抗力低下,一旦感染了,恐怕要动手术。”
    褥疮病人感染而死,不是没有发生过的。
    这样大面积的褥疮,必须立刻处理伤口。
    只是苏碧曦现在全身瘫痪,身上都没有知觉,却并不代表着,清创的时候,她不会感觉到痛。
    清创是不大的外科手术,能不麻醉,最好是不麻醉。
    瘫痪病人的知觉神经都已经长时间没有感觉,麻醉只会带来更大的损伤。
    并且由此,可以探查到,究竟苏碧曦的全身瘫痪,究竟到了什么程度。
    苏彬檀点头,扶着宋宜出去了。
    贺铸然却走向医生,“我穿上无菌衣,坐在一边。”
    几位医生看向旁边的周成,周成想了想,便点了头。
    作为神经外科的学生,贺铸然自然是经过外科小手术的实习,什么都不做,坐在一边应该是没问题的。
    几个手术的医生护士洗了好几遍手,穿上手术衣服,戴上无菌手套,用无菌纱布覆盖伤口,先剃除了伤口附近的毛发,擦洗干净伤口。
    医生拿生理盐水冲洗手肘上的伤口,一遍看向苏碧曦,“会痛吗?”
    苏碧曦趴在床上,手被贺铸然紧紧握着,低声回道,“没有感觉。”
    几个医生便动作了起来,用双氧水生理盐水反复清理伤口,并且做了初步的伤口排查。
    只是等到医生清洗苏碧曦脖子后面的伤口时,一直紧紧盯着苏碧曦的贺铸然发现,苏碧曦的牙关紧紧咬住了嘴里的纱布,额头上瞬间布满了汗水。
    几个医生看了一眼,并没有说话,继续手上的动作。
    清洗过后,便是切除腐肉跟坏死的皮肤。
    苏碧曦已经能够忍受,整个身体裸-露在他人眼中的情形。
    她别无选择。
    她的大腿背面,整个内侧都长了大面积的褥疮。
    一个全身瘫痪的病人,还能讲究什么尊严了。
    切到苏碧曦肩膀,靠近脖子的第一刀,让苏碧曦控制不住地痛呼出声。
    手术刀切在身上的痛,伤口太小了必须划大伤口,使得切口充分暴露。
    一刀又一刀。
    她脑海中想象,这些刀割在自己身上的情形,只觉得自己已经千疮百孔,没有一个地方没有刀在切。
    她就像是砧板上的猪肉一样,被一刀刀切下。
    她身上每一块皮肉都在颤抖,面部扭曲地跟恶鬼一样,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太痛了,太痛了。
    这就是千刀万剐。
    她痛得剜心剜肺,痛得刻骨铭心,痛得恨不得立时死了。
    她根本控制不住地惨叫,哪怕是再高声地惨叫,都无法分担她的一份疼痛。
    旁边的贺铸然脸色比苏碧曦的还要苍白,满脸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不断在苏碧曦耳边说话,“很快就好了,很快就好了……..”
    这句话连他自己都不信。
    坐在病房外面的宋宜抱着自己儿子的手臂,哭得肝肠寸断。
    阿鹤究竟受了怎样的苦,才能痛成这样。
    他们坐在外面,只听见阿鹤的声音,就觉得五脏六腑被刀子在割着。
    真正被刀子割着的阿鹤,要有多痛。
    上天为何要这么折磨阿鹤,折磨他们。
    他们究竟做错了什么。
    苏彬檀的手紧紧捏着一旁椅子上的扶手,手上都泛着青色,额头上的青筋暴起,眼睛赤红,死死地盯着地面。
    他必须一千次一万次地警告自己,不要冲进去阻止医生。
    他恨不得立刻让这场手术中断。
    不知道医生究竟做了什么,苏碧曦忽然声嘶力竭地尖叫了一声,“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