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干净了脸上的泪痕,拉开了与他的距离,微微转过了身,没有会比这个更难的事,调整好太半的情绪,她又重新抹过头,“我上去了。”
原以为等不到他的回应,不去看他的面容,便无法揣度他此刻的内心,说话时,素来大方的人,现下语气颇为僵硬,他比她预想的冷静,问她,“需要我帮忙吗?”
离开他,不是因为她不惦记他了。
没有在她面前显露过脆弱的人忽然说示好的话,内心深处,她是有触动的。
她回他话,声音轻到自己好像都没听见,“不用了。”
她回说不用,他晚她两分钟,轻手轻脚还是跟着她上楼了。
两人住过的主卧,推门进去,满是他的气息,干干净净的地毯,整齐摆放的物件,连床单也是折叠得平平整整的。
不知不觉间,她的东西占满了整间屋子,触目之处,都有她的东西。
后来添置的化妆台,原来是他的圆弧形书桌,后来被她占用,于书桌的背面,贴靠了一张不及原书桌一半长的半圆书桌,那是他拿来写字的地方。
就连他的书架,也杂七杂八放上了她的小物件,有时候不知随手扔在了哪里,回回都是他,捡好给她找到地方放的整齐。
屋里本来是简简单单的设施,墙上没有壁画,是她硬要放上自己的作品,随处可见都是相框,连他放书的床头,也有她和小二子合影的照片。
闻缘来那天,他是怎么收拾的呢,这么多东西,一时间,她不知道从何处开始收起。
她最重要的东西,是她的相机和成片,值得裱框的相片都具有收藏价值。
衣服她一件也没带走,太多和他有回忆的东西,没有留的必要。
使自己忙碌起来,会短暂忘掉他的存在,尽管他一直站在阳台的吹风口,直望着她的吊椅发呆。
东西多到行李箱装不下,从客房里过来,抱着纸箱子进卧室,望见他还是站在那里。
大大小小的相框,她只拿走了有关自己的那部分。
再次看了一眼他放在床头的相框,相片里是她,她仍在沉思,唯独这张相片不是她拍的。
是他找人洗的,也是他非要放在床头说天天得看。
她走过去,要将这张照片一起带走,那处的他忽然有了动静,飘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张就不要拿了。”
他说话,她便不再迟疑,将相框利索扔进了纸箱里。
没想到他会因为一张照片追她到门口,“笙笙,不要这样。”
“我箱子很沉,你不要阻挡我走路。”
面对面对视,方瞧得出他眼里的痛意,呼吸都变得微弱,他这样好看的人,做什么学她要死要活。
每一次与他的对视,都是她先败下阵,轻轻撇过头,她避开了他的视线。
日夜相处,他怎么会不知道她有多固执,扭过去的脸颊,绷紧的下颚线,无一不昭示着她的决心。
他难以接受,也不想承认,第二回又问了她,“就真的要走了吗,什么都不留下,连我,也不打算要了?”
她什么时候彻头彻尾拥有过他。
“嗯,”想起这些伤害,她的态度就有多凛然,“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你没有多重要。”
“都是假的,和我造脾气也是假的?”
“我是喜欢发脾气,却不会无缘无故发脾气。”
他恍然觉悟,事件的最开始,她和他是有个矛盾的源头,对于她的狠心,他一句责备的话都说不出,“为什么这么介怀我和阿颜,我和她的关系,怎么可能是你想的那样,你要是不想听我解释,我叫她来和你说明白——”
“够了!”
不说还好,那两个字,那个名字,估计是她一生都拔不掉的刺,她远没有他想得大度,听到和那人有关的东西,她就像待发的汽油,随时能着火爆炸。
眼里带着恨,带着伤痛,她敢于望向他把一切都归于平淡的面容上,“要是能解释的清楚,为什么不早解释,真的是因为上次那件事吗,我和她之间,你的每一次下意识抉择都充分和我说明了一切,否认不了的,不要再和我解释,我要走了,最后的时候,真不想和你吵,你觉得我们还有吵的必要吗?”
不仅不会吵,也听不进去他说话。
好笑的是,他是到这个时候才有所醒悟。
不要怪她把话说的绝,他阻挠人的样子不像他这个人的秉性,在心里为自己感到可悲,竟然觉得他这副神情,好似是被人糟蹋过一样。
他活得最有自尊,最气定神闲。
她便和他道,“你不要和我说什么,不如听听我要和你说什么,以前的时候,我想和你说话,你不肯听,秋生说你喜欢心里藏事,我看得出来,你很少和我说自己觉得不好的事,所以连生过病出过车祸这样的大事都不肯告诉我。你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都知道,你的腿遇到下雨天就不太好,是那个时候留下的后遗症,我还知道,你和你爸爸关系并不好,你十来岁的时候,就被家里人赶去了国外,你说你以前学设计,后来回了国,经手家里的生意,沈知则怕你,大姐忌惮你,关心你的人很少,你那么小,一定经历了很多很多事才会有现在这样的蜕变,国外的那段留学生活,想必不是很好,所以你很能藏得住事,沉得住气,你十几岁的时候,简直比我还要可怜,明明在国外长大,却喜欢过国内的生活,在你身上,看不见出国留学过的痕迹,你还特别喜欢喝茶,该是一段什么样的经历,才让你和人连提都不愿提。我心疼过你,到现在还可怜你,你看啊,我知道你那样不堪回首的过去,知道你隐于人前的痛楚和委屈,把你不愿提及的弱小和无助都洞悉的一清二楚,可即便这样,我还是要离开你,这下子,你就知道我的决心了吧,即使是这样的你,还留不住我,你再和我争辩,再和我相处,你自己觉得,能受得了吗。让道吧,我的手开始酸了。”
他能对她放手,对她让道,可不能对自己释怀。
把人送到正门口,秋生听见声音从厨房赶来,看见她要走,神情甚是悲伤,怎么还是这样,他和他一道站在台阶上头的平厅上,秋生劝他,“留过了吗,怎么还站在这里,去追啊。”
他缓缓摇头。
她决绝的背影,值得他回顾后半辈子。
这个女人,骗了她的心,骗了他的身,脱身要走的时候,也是易如反掌的,比谁都干脆。
眼前忽然变得模糊,度数不高的眼镜遮挡住了他全部的视野。
被坏女人骗过的男人,得自己学会坚强。
他和秋生道,“给小知打个电话吧,今晚一桌的好菜……”
我和他喝两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