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鹏笑着示意康宁先喝茶,往沙发背重重一靠,和气地说得:“宁兄弟,我知道你心里的疑惑,不过等我把话说完估计你就会明白了。”
康宁本要询问,听郭鹏如此一说,便提起杯子慢慢品茶。他那不骄不躁的从容表现,让郭鹏极为赞赏。
郭鹏扶了扶眼镜,叹了口气道:“十年前,也就是八九年,我还在广西财专读二年级。那时我家里很穷,父母养着我们五个兄弟姐妹很辛苦,全靠在防城罐头厂当工人的父亲撑着,外婆家也不时送来些粮食和鱼干什么的,所以才勉强图个温饱。尽管家里很苦,可是父母依旧坚持供我读书,说这是改变家里处境的唯一出路。家里我是老大,两个弟弟当时还在读中学,两个妹妹就没那么幸运了,初中都没读完就进工厂打零工以贴补家用。那年五月份的时候,由于受大环境影响,我还懵懵懂懂跟着同学们上街游行,今天声援这里明天声援那里,根本就不知道家里的父亲早已躺下三个月。”
郭鹏难过地停了一下,接着说到:“我父亲患的是鼻咽癌,当时已经说不出话了。防城条件有限根本就没法治,花完借来的上万元钱病情都没有好转,我母亲看到这种情况急得要死,到父亲厂里去求领导,可厂里也难——年初厂里贷款一百多万购进了一条新的生产线,满以为水果罐头的出口能赚大钱,谁知从八九年五月初开始,所有外商因全国性的政治事件宣布取消订单,小小的罐头厂一下就垮掉了。实在没办法,我母亲拿着我外公忍痛卖掉小渔船得到的几千块钱,再把家里临产的老母猪给卖掉,东拼西凑拿着最后的七千多块救命钱将我父亲送到兰宁的医学院附属医院,住进去之后保守治疗了一个多星期,我才收到弟弟的信赶到医院看我父亲。一进病房的门,我就听到我母亲的哭声......当时的情景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郭鹏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深吸一口气,稳定住情绪这才又接着说道:“我父亲瘦骨嶙峋地躺在病床上,紧闭着眼睛,我母亲在哭求医生,就差没跪下来了。医生说剩下的一千多块钱还不够手术费,就更别说后续治疗了,说这是医院的规定他也无能为力,我母亲无助地扑在床沿上哭。”
“这时康教授带着一群学院的学生在旁边的病房,被我母亲的哭声惊动,他走进病房来问这是怎么回事?主治医生连忙将情况向康教授进行了汇报,他看完病历和一堆片子就走到我父亲病床边,安慰我母亲两句,开口就问我父亲一些病痛部位的感觉,随后他把主治医生叫出了病房。”
“十几分钟后,医生进来对我母亲说,康教授同意我父亲的手术和后续治疗花费不用我们出,康教授把我父亲的病情划到特殊病例的临床实验研究那一块。第二天上午医院就为我父亲成功进行了手术,一直到出院都没有再收一分钱,康教授几乎隔天来探视一次,等我父亲出院那天他还送来一个月疗程的中药。转眼十年过去了,我父亲到现在都还身体健康,面色红润,再没有犯过病。现在他天天出去和老友们喝茶打牌,甚至还喝点小酒,生活还算不错。”
说到这里,郭鹏摇了摇头,似乎往事不堪回首。过了许久,他才又接着道:“我毕业后被分到东兴百货公司做会计,可不到一年公司就散了,家里一没资金、二没关系,根本就无法支持我自己创业,没办法我也只能到边贸码头给人干力气活,后来就和文哥认识一起做到现在。四年前我发财了,弟妹们在我的关照下也都有了自己的生意,年底我用两个编织袋装着足足一百万现金拿回家,谁知我父亲看都不看一眼,把他出院前和康教授合照的照片递给我就出门了。我醒悟过来,马上拿着二十万现金连夜开车赶往兰宁,可是康教授知道我的来意后连门都不让我进。他在门口问了一下我父亲的近况直接就把我给轰出了小区。听完这些,你应该知道我的感受了吧?”
康宁没想到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知道自己父亲的脾气,听完郭鹏的话后,康宁笑着说道:“这种事在我父亲身上常遇到。当时他就是院里享受国家级待遇的两个人之一,有权做出这样的决定,而且这种事他常干,谁也不敢得罪他。哈哈,这件事对他来说不算什么,所以鹏哥也别太往心里去......”
“不!也许对你父亲来说不是什么大事情,但对我父亲和我们全家来说,这就是再造之恩啊!”
郭鹏打断康宁的话,接着说下去:“前段时间我一直关注着关于你的种种传闻,也在报纸上见过你的照片,但我实在没想到有一天会和你见面。那天文哥去河内之前给我通了个电话,我惊叹之余迅速加紧工作以期早点结束在香港的业务,今天上午飞到兰宁我直接就赶了过来。哈哈,看来咱们两个还真有缘分啊!”
康宁不知说些什么才好,笑了笑对郭鹏说道:“很感谢鹏哥这么关照我,要不是有文哥收留,我还不知道今天身在何处呢!有件事我想麻烦一下鹏哥,我的银行卡里的钱还有八万多,你要是方便回东兴,请帮我取出来,我担心不久文哥送我去柬埔寨之后要用到这笔钱。”
郭鹏眼里闪过一色异色,他扶了扶眼镜,笑着道:“行啊,小事一桩,明天我回去就可以给你办。不过我想你也不会很快就走,身边放着几万现金也不方便,不如先留着,需要的时候派个人过去,一小时就能来回。”
康宁闻言心里一搐,稍作犹豫点了点头:“行,我听你的。”
郭鹏给康宁续上茶,话题一转,称呼也变得更加亲切:“小宁,我听说你的技术非常不错,比咱们请来的那两个师傅还要好。你明明是医生,什么时候学会修车的?”
康宁一听这话心里立即警觉起来:郭鹏刚刚回来,怎么知道自己修车技术好还是不好的?
虽然他刚才是看到自己修车了,但只看一会儿就做出如此评价显然不合理,但要是听说那么是听谁说的呢?除了修车厂里一群小伙子谁也没见过自己修车啊!难道是巡场的越南保安汇报?如果真是有人汇报,那么会不会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某个人的注视之中?
“小宁你发什么呆啊?”郭鹏看到康宁静静盯着手里的茶杯,连忙关切地问道。
康宁放下茶杯,掩饰地笑了笑,说道:“你一问我就想起刚才那辆车了,也不知道阿刚修好了没有?我听说那辆车明天得发出去,所以分神了,还请鹏哥别见怪。”
郭鹏听憨厚的康宁答非所问,苦笑着摇摇头劝道:“明天起你别再去修车厂干了,真要是有需要,你就站在边上指点一下就行了,否则真是有失体统。”说到这里,他语重心长地道,“你的身份不同,说白了你现在是文哥的朋友和客人,如果你不怕我高攀的话你现在更是我的兄弟,所以不能和下面那些人那样干苦力。哪怕退一步说你就算不认识我和文哥,以你如今在道上的声望和身份地位,阿刚他们做你的小弟恐怕都还不够格,犯不着和他们混在一起,那实在是有失你的身份!”
康宁听了大吃一惊:“什么道上的身份?鹏哥你能不能说清楚点?我怎么算道上的人了?”
郭鹏的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他没好气地放下茶杯,扯过纸巾擦擦嘴:“你的事情如今这个时候恐怕都传遍全国的黑道了,你自己竟然还不知道?这段时间来,你是遇神杀神、见鬼杀鬼的,这么多年来谁有你这么牛逼过?你可是三番五次逃出成百上千警察的包围,每一次都有惊无险地杀出一条血路来,你想想啊,你这样的亡命之徒要是还不属于黑道上的人,那么谁才有资格称为道上的人?小宁啊,我看你读书太多读傻了......”说到这里,他叹息了一声,“唉,想想也难怪,也许你从出生到出事这二十多年来,一直都生活得平平安安、顺风顺水的,环境安逸家教又好,所以一下子你这脑子转不过弯来,一直不相信或者不愿意承认自己已经是属于江湖上的人了。其实别说你,就连我和文哥从干走私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属于道上的一分子了,何况你这个被道上说成是‘智勇双全、恩怨分明’的杀人犯?”
康宁傻在沙发上,用一双不可置信的眼睛呆呆盯着郭鹏。
这倒并非是康宁在故作姿态,而是他真的没有想到自己的事情会让江湖人士如此热议和推崇,看来这辈子这个黑道人物的帽子再也摘不掉了!
看着震惊之后低头苦笑的康宁,郭鹏哈哈大笑,接着说道:“你终于明白过来了吧?哈哈!不怕告诉你,我在香港的这几天,当地几位颇有身份的黑社会老大还几次三番地向我打听你的情况,后来我在和文哥通电话的时候听文哥说道上正流传着关于你的这样那样的各种传言,更传闻港澳不少堂口的老大对你很感兴趣,还听说华人圈子里也有人想招募你等等。不管这些传言是否是真实的,有一点不可置疑,那就是你如今在黑道中的名气早已经是如日中天!”
“狗屁的如日中天!越是这样恐怕我的命就越短了。我真不知道哪一天一觉醒来就发现,我已经被关在国内的铁笼子里,生不如死了!”
康宁说完,痛苦地抱着脑袋。
郭鹏连忙安慰道:“小宁,别这么沮丧嘛,依我看事情没你想的那么严重。据我所知,你在兰宁和逃亡路上接连杀死十多人的事,已经被相关部门严密控制,瞒得死死的,何况那些小人物的死活根本就没人愿意关心,道上也主要是流传着警方死伤惨重的传闻。今天报纸上刊登因追捕你而撞车死的那四个警察的消息,只说这四位烈士是在追捕疑犯的过程中不幸因车辆事故而撞车身亡的,你的大名一个字也没提起。”
“说起来,当时我还纳闷了很久,后来才想起上面一个老大曾说过的一些事,估计高层有人在暗中帮你。还有就是刚刚被上面审查不久的蓝建国市长,不久前不知被那个狠人搞了一下,将他和他儿子以及手下人的劣迹用大字报的方式贴得满城都是,如今还闹得沸沸扬扬的让他十分头痛。这个时候,他绝对不愿意将事情闹大而引来上面的人追究,不过你接连打伤警察抢夺警车等罪名,恐怕已经坐实了。”
听到这里,康宁再次睁大了眼睛,望着满脸笑容的郭鹏,一时陷入了沉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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