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剑寒当天晚上赶回南宁将工作汇报完,回到家里也是深夜十二点。
他迈着疲惫而沉重的步子走进小楼,看到康济民夫妇和卢静、苏芳全都坐在客厅里,康济民痛苦地低头沉思一语不发,康妈妈搂住两个非法儿媳不停擦泪。
看到张剑寒进屋,全家人都站起来,眼里满是期待和探寻之色,似乎都要从张剑寒脸上寻求答案。
张剑寒快步上前扶着康妈妈坐下,向苏芳和卢静点点头随后扶着康济民坐下,自己就坐在他身边。
“老爸,小宁越境了。”张剑寒简短地将消息说出。
康妈妈如释重负地叹道:“谢天谢地啊......小寒,他受伤了吗?”
张剑寒摇摇头:“没有,他很健壮,人也很机警,没有人能伤得了他,倒是他手下留情了,连发十几枪只打伤两个要置他于死地的人。逃到界河那边的岸上后,他不顾自己的安危,第一句话就是问被他打中的两个人伤势如何?这让围捕他的弟兄们很意外也很感动,我知道虽然大家都不说什么,但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要是小宁真下手的话,死伤几个人绝对避免不了,由此可见,小宁还是有他的原则的。老爸老妈,还有两个弟妹,大家不用太担心,很多人越境之后,不久就能取得东南亚甚至欧洲一些国家的国籍,到时见面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康济民抬起头:“孩子,你也太累了,这两天我和你两个母亲已经商量好,亲家那边也是这个意思,就是尽快把嘉忆的后事办了,拖下去会把人拖垮的。”
“爸,这事你们长辈拿主意吧,我有点累,先回去休息了。”
张剑寒站起来,和每个人打完招呼,刚走两步再次回头:“爸,你不要再责怪小宁了。这几天我想了很多,很多地方小宁都没做错。据我所知,除了当初千方百计要整死他的人外,我们警察队伍中几乎没有一个人恨他,包括被他打伤的那几个人,心中对他甚至还挺感激。唉,小宁是身不由己被逼成这样的,我也曾设身处地想过,要是我也遭遇到他这么多劫难,也许我做不到他的一半甚至更差,所以我理解他。”
看着张剑寒低头走出屋子,康济民的心头隐隐作痛,他吩咐大家早点休息,自己一个人走进书房,凝视着康宁的照片发呆。
这个晚上许多人注定无法入眠,包括散会后结伴约去小酌的文副厅长、沈铁坚和魏明忠,包括焦头烂额的蓝建国,还包括与此有关的许多与康宁存在恩怨情仇的人。
估计此案的材料总结完毕,上报省厅最后上报到部里之后,更多的人会睡不着了。
第二天,著名的硬汉张剑寒病倒了,持续的高烧让他的脸时红时白,康济民亲自熬药天天守护在他身边。
老爷子清楚地知道:这位默默承受着丧妻的巨痛、兄弟间兵戎相见并黯然离别、以及长期以来担负沉重心理压力的坚强汉子,此刻几乎到达精疲力竭的极限,随时都有可能面临精神崩溃的境地。
五百公里外的南边,沉睡了十二个小时的康宁艰难地睁开眼睛,侧头看着坐在床前的陌生小伙子,微微一笑:“我睡多久了?”
小伙子见康宁醒来,显得很高兴,急忙用生硬的普通话回答:“昨晚到现在,十二个小时......我叫阿北,段文北,文化的文,北方的北。你叫什么?”
康宁想起自己的四川假身份证已被警方识破,略微犹豫低声回答道:“我叫小宁......你的普通话说得不错啊,学了多久了?”
“八个月了。”
这时,一位十八九岁的女孩端着一碗白粥和一碟生菜走了过来,递给阿北之后匆匆下楼。
热情的阿北想要喂康宁喝粥被拒绝了。康宁挣扎着坐了起来,接过稀粥一口一口喝下去,看到阿北递来的一碟生菜微微一愣,小小的碟子里分类摆放着野薄荷叶、鱼腥草、香茅根和紫苏叶四种野菜,而且全都是生的。
康宁用筷子夹起鱼腥草和野薄荷吃下一点,放下碗疲惫地躺下后频频感谢:“真的谢谢你!谢谢你的父亲还有刚才那位女孩,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没关系,刚才那个是我女朋友,叫阿丽,我阿爸出去给你买药去了,你睡吧。”
阿北收起碗就想离开,随即想起了什么,转身又对康宁问道:“你的中国话很好听,比我们老师说得还要好,等你病好了教我说好吗?”
康宁微微一笑:“我很愿意,只是我担心住下去会给你们家带来麻烦......”
“不麻烦,阿丽的阿爸是公安,他是我阿爸的好朋友,因此没有人敢找我们家麻烦。你住下没关系。”阿北说完就端着碗筷下楼了。
康宁闭目沉思,来到此地接触到的几个越南人都很热情,一时间让他感到异常的庆幸,不知不觉间他再次昏睡过去。
一个小时后,船夫和老段一起上楼,看到康宁呼吸沉重还在沉睡,船夫就知道是昨晚那场雨导致的。
虽然二月的芒街白天的气温达到十五六度,但夜里和下雨的日子也只有七八度甚至更低,因此全身湿透的康宁病倒就不足为奇了。
从不读书看报的船夫并不识字,加之昨天下午的枪战又被政府当局严密封锁消息,因此到目前为止船夫仍然不知道康宁的身份。所以他叹了口气之后,只能与老段商量,让康宁留下病好再走。
老段爽快地答应下来,回到楼下甚至还把船夫硬塞来的五百元挡回去,船夫一再解释是买药要用,老段这才不再推辞。
走在街道上,船夫有件事情想不通,他不知道从来都是只进不出的自己为什么会舍得拿出钱来?当初收下康宁的钱回去一数,五千六百元钱让他高兴了很久,今天自己拿出五百也没觉得心疼,是否当初看到这小子第一眼自己就觉得他顺眼呢?
就这样,康宁终于有了个暂时落脚的地方,到第三天下午他已经恢复了大半,能够下楼洗澡吃饭。
看到身上熨烫得整整齐齐,并已经缝补好的衣服和裤子,以及干燥舒适的网球鞋,康宁非常感谢阿北和他的女友。很快,他们俩又从康宁手里接过五百元,出去半天几乎跑遍了芒街的服装店,买到了适合康宁穿着的圆领长袖T恤、牛仔裤和夹克衫,剩下的一百五十元悄悄地放回康宁的床头,以致让康宁大为感慨:看来,无论哪个国家和民族,善良的人们还是多数的。
晚上,康宁应邀来到楼下喝茶,老段的儿子在两人中间充当翻译。
作为小学教师的老段对中国各方面的发展非常感兴趣,对高速发展的中国经济更是由衷地佩服。
康宁文雅的谈吐、随和的性格以及丰富的知识,给老段留下了深刻印象,看着儿子对康宁一脸恭敬的样子老段暗暗点头,觉得自己的儿子遇到了一个好老师。
第四天下午,阿北开着小摩托回来告诉康宁,他已经打听到车场的大老板刚刚从东兴过来,现在正在车场里。
康宁立即决定即刻就坐阿北的摩托车赶往车场。他不知道黄文志会不会接纳自己,但是他一定要去尝试一次,因为他知道,去见一面不一定获得接纳的机会,但不去肯定就没有机会。
走进车场康宁吓了一跳,上百辆各式各样不同品牌的小汽车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数十个打扮和气质显然是来自国内的人置身其间,三三两两仔细挑选着车辆。
车场中间是一栋两层高的尖顶洋楼,一看就知道是当年法国人留下来的,车场的最里面是一片繁忙的汽车修理和改装场地,二十多个修理工人正在其间忙碌着。
走到洋楼大门前,康宁让跟在身边的阿北留下等候,自己大步走进楼内,看到一楼大厅两端的走廊里堆满包装箱和零配件,康宁抬脚走上二楼,但在二楼的楼梯口被两个壮实的年轻人给拦下了。
“你找谁?”留着小平头的方脸汉子冷冷问道。
康宁微微一笑:“对不起,我找黄老板,你能带我去见他吗?”
“你是谁?文哥认识你吗?”小平头继续问道。
康宁如实回答:“估计他知道我,但我们没见过面。”
小平头听康宁如此一说,又看到康宁一身不卑不亢的气度,犹豫了一下放下架子说得:“你能否把名字告诉我,我进去和文哥通报一下,如果他愿意见你,我马上来通知你,行吗?”说完他才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用上了征询的口气。
“谢谢!”
康宁笑了笑平静地说道:“我叫康宁。”
“好的,你等一下......什么?”小平头走出一步才又猛然回头,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康宁,“你就是康宁!”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匆匆转身一阵小跑,拐进东边尽头的大房。
两分钟后,小平头再次跑到康宁身边,恭恭敬敬地说道:“宁哥,文哥有请!”
康宁礼貌地说声谢谢,然后就在小平头的陪伴下走进东边大房。
矮胖的黄文志看到康宁,立刻就从豪华大班桌后拐出来,热情地伸出手和康宁紧紧一握,看着康宁如老朋友般哈哈一笑:“果然是英雄本色,闻名不如见面啊!康老弟请坐。”
黄文志如此热情的款待,实在出乎康宁的意料之外,戒备之心油然而生。
他礼貌地致谢后与黄文志一起坐在棕色真皮沙发上,看了一眼豪华的房间,转向黄文志诚恳地说道:“估计黄先生已经了解我的情况,说实话,我如今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什么证件也没有,可谓是寸步难行。我听人说黄先生海纳百川义气深重,所以就冒昧地来见你,我真心请求黄先生能慷慨接纳我,只要有个安身之所,让我干什么都行。”
黄文志也没想到康宁如此诚实,惊讶过后哈哈一笑:
“康老弟过誉了!咱们之间完全不需要那么客气。我比你大几岁,如果你看得起兄弟的话,你就叫一声文哥好了。哈哈!以老弟你如今的名声和实力,虽然虎落平阳龙困浅滩,但我相信你一定会有东山再起的一天。这段时间里我听到老弟的许多传闻,黑白两道的朋友提起老弟全都赞不绝口、敬畏有加啊!不过,我这小庙恐怕留不住老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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