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话休说，我是一只废鸟。
    从不周山上贬谪下来的废鸟。
    我被剥夺了凤姓，从此以后，凤鸣山上只有风九娘。
    “风九娘那个女流氓，天天盯着我的人参哥哥。”灵芝妹妹气哄哄的对铁树叔叔说。
    “你可别说了，我千年开一次银花，她却折了去洗澡，要知道，银花可是有灵魄的，造孽啊。”铁树也不高兴。
    “自从风九娘来了凤鸣山数千年，这花花草草，山林石涧，飞鸟走兽，有了灵性的东西哪个没有被她戏弄过？”
    野猪精拱着树。有人自九天之上而来，衣袂飘飘，仙气加持，若神仙中人。
    “敢问来者何方神圣？”
    “度一上神。杜逸。”男子的声音飘在耳畔，飘至四方，一时之间，凤鸣山上，百花齐放，竞相争艳。
    神曾经曰过：“佛祖拈花而笑，度其成神。”
    于是乎，凤鸣山上，热闹非凡，春天的夏天的秋天的冬天的话，数不胜数，竞相开放。都是为了博上神一笑。
    这一天风九娘睡到了日上三竿，还没有起床，躺在两棵竹子搭成的桥上。
    懒洋洋爬起来，掏掏耳朵。“好吵啊。”
    一闪身，发现凤鸣山上花开了。
    “什么鬼？九娘我还没有看到过这样的胜景，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九娘，九娘，是度一上神来了。”
    小兔子拽了拽我的裙据，我双手叉腰，回眸。
    如果上天再给我一万年，我一定好好珍惜那一眼。
    那个神一样的男人，不，那个上神来到我的面前，捏着我的包子脸，一笑倾心。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俊的男人？我心动了，我心痛了，我心旷神怡了。还未等我仰天大笑，我就羽化而登仙了。
    痛心疾首，别了，我亲爱的凤鸣山。
    是的，我上天了。
    以前我戏弄凤鸣山花花草草的时候，她们总是骂道：“你咋不上天呢？”
    是的，我真的上天了。
    就因为度一上神那一笑，吐出的仙气，我成仙了。
    虽然从前我也是一个上神，四海八方还是尊称我为凤玖上神，虽然已经是很遥远的故事了。
    后来触怒天帝，废了神骨，被罚在这凤鸣山，表面上是凤鸣山的山主，实际上却是帮凤皇姐姐守着，这是她的封地，待她出师，她便是凤鸣山主，九天玄女，凤皇殿下。
    而我风九娘，依旧可以潇洒山河，这是我阿九喜欢的日子。
    当我被万年大冰山，度一上神抱着登上不周山的时候，我看着诸天神佛惊诧的目光，还有嫦娥姐姐忧郁的注视。
    “阿九，从今日起，你就是我杜逸的贴身侍女了。”紫玉座椅上他斜倚着，面色温柔。
    人人都说度一上神，遍历人间，唯独情劫未度，殊不知，刚好来了。
    杜逸再怎么潇洒飘逸，如今也是堕入情劫了。
    月老宫里月老儿正侍弄着红线，解了几千年也未曾解开，今日里忽然就解开了，挑出几根线，恍然大悟，然后想起当初那个小仙女，心里莫名有些哀愁，叹了一口气。
    我哪里会伺候什么人？不捣乱算是不错了，今天打碎两个西海龙宫进贡的白玉瓶，明日撕掉几张上古保存的书籍，亦或是调戏调戏不远处度一上神圈养的仙鹤，获得任性至极。
    “我可听说度一上神新收了个婢女，那婢女对度一上神大呼小叫，口口声声都是直呼其名。”
    “实在是太恐怖了，不过可真大胆。”
    “那个婢女长得挺好看的，似乎，有点--”
    听到仙女们的议论，凤皇皱了皱眉头，最近三千年，见到师父的次数屈指可数，师父从死亡之海捞到了观天镜后，闭关修炼，超度亡灵，后来又是四处游历，采集材料。她仙术大成，神骨坚硬，如今能够化作金色凤凰，展翅九霄。
    她知道师父是鲲鹏之身，可扶摇直上九万里，她比之太远，便愈加努力。
    只是--
    “那婢女叫什么名字？”
    “我听过度一上神唤她阿九。”
    “阿九。”睡在紫玉椅上，他似醉非醒，恍惚间呢喃一个名字。
    我浑身战栗，一如第一次他的手掌触碰我的身体，时隔万年，他再一次唤我阿九。我的心里仍然颤抖不已，我想这恐怕就是我阿九的情劫了。
    凤皇皱了皱眉，她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了，有人唤她阿九。师父，难道还是忘不了她？
    来到了度一殿。
    凤皇看着王座上的男人面色浮现的温柔，他闭着眸。
    “阿九。”
    “师父。”
    凤皇冷静地开口。
    度一眼色凌厉，然后又平和。“原来是凤皇，怎么不在修炼，跑到这里来。”
    没有任何音调的声音，冷冽之气比万年前她手捧观天镜，观天镜坠落之时所感受到的冰寒之气更为刺骨。
    “杜逸，你看我今日摘下的花好不好看？”
    我是不知道姐姐来了这里，我的心里早就时时刻刻告诉自己天族的罪人不应该记住那一切。我手里捧着瑶池里新长出的水莲花。高高兴兴蹦蹦跳跳的进了大殿。
    “阿九可真是胡闹，这可是西王母娘娘的药花。三千年长一株。”
    度一宠溺的声音在大殿来来回回。回荡在凤皇的耳边，回荡在我的心里。
    那个笑起来温柔可亲的姐姐已经有了皇女的高贵风度，真好，我的凤皇姐姐。
    我单膝跪地：“参见凤皇殿下。”
    “你就是师父新收的婢女？怎不抬起头来？”一直背对我的女子终于回过头来，珠玉摇摆，面容高贵。我听话的抬起头来。
    “你是，阿九？”
    姐姐，一万年的放逐，你是已经忘记了我吧？忘记了还有一个孪生妹妹，忘了那个在凤鸣山上日日夜夜思念着故土的无名无姓的风九娘。
    我似乎感觉到我们之间巨大的隔阂，姐妹之间有着无穷无尽的距离。
    一个是九天玄女，尊贵的凤皇殿下，另一个是度一神殿的小小侍女。
    凤皇皱了皱眉头，心里有点不舒服起来，尽管也曾担忧过阿九是否能够回来，可是当阿九真的回来了，心里却有些不喜。
    凤皇姐姐走了，我看着她远处的背影，默默地看着她飞离开。
    我站了很久，回头的时候，撞到了度一上神的胸脯，哎，刚刚不是还在王座上吗？怎么现在立刻就飞了过来呢？
    “你--”
    “阿九，你想念从前吗？你想回到从前吗？”
    我忽然眼睛里蓄满了眼泪，说不出话来。良久，我微微笑道，“杜逸，我不想念从前，我觉得现在很好。”陪在你身边很好。
    夜色深沉，天界原本没有黑夜白天，但是为了找个借口休息，天帝还是设立了司命星君当作时令官，美名其曰，与民同乐。
    我是喜欢睡觉的，杜逸几乎是不睡觉的吧，他说九十九个房间，任我随便睡。
    杜逸画图演算，天命。人人都说天命不可违，而实际上，司命星君只是把天命猜测写下来。杜逸却是能够逆天改命的。只是命不由己，能够更改别人的命运，却不能改自己的命运。
    夜色深沉，夜明珠的光幽幽的亮着，杜逸忽然心口一痛，突出好大一口血，竟然腐蚀这青玉案。一个闪身，出现在风九娘的房间里，那丫头随随便便的睡觉，姿势搞笑，抱着枕头，被子踢到一边，露出白玉似的脚趾头，轻纱覆体，约是倾城国色，娉娉婷婷。
    “阿九，阿九，我杜逸，这一生啊，这太长久的一生啊，都只为一个人而活。”
    次日，我醒来，竟看见那如画美人，披着长发，提笔作画。我恍恍惚惚，晃晃悠悠的走了过去，果然不该偷喝三生酒，谁能想到，即使我只是一个废仙女，也不会因为有七情六欲而痛不欲生。最近杜逸都不喝酒了，所以我瞧着那些酒，觉得不能够被浪费啊。我走到那面前，才发现，竟然是一副醉美人画“杜逸，这是谁啊，这么漂亮，国色天香，大美人，和嫦娥也不遑多让啊。”
    “哈哈哈！”前来找杜逸的司命星君哈哈大笑，拉走了杜逸。我莫名其妙，难道这个司命星君也得了凡人的“蛇精病”？可能是由某种疾病。
    天庭大部分的酒，都是酒神杜康酿的，说实话，有点太难喝，所以今年的蟠桃盛会，杜康请求我教他酿酒。要知道我风九娘，可是游遍天下，怎么会不知道什么酒好喝，什么不好喝呢？
    “九娘啊，教教我呗，毕竟你长得那么美。”
    杜康是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哥，狗嘴里吐出了这样的象牙来，我着实感到高兴。“过奖了哈，像我这种小仙女，一定会告诉你，酿酒的最高境界，就是让人喝到最好的酒，什么是最好的酒呢？酒不自醉人自醉。”
    杜逸冷着脸看着远处风九娘和杜康贴的很近，笑得像个狡猾的狐狸，平时在度一殿总是抱怨自己管的太严，这下是天***了么？哼，“这杜康差事干的不太好吧。”
    天官老儿大惊失色，上神竟然批评杜康，看来上神也觉得杜康酿的酒实在是太难喝了。“您放心，杜康这次还酿不出好酒，就让他滚蛋。”
    这话说的好生无情，要是我听见了非要好好揪着天官老儿胡子惩戒一番，怎么能这样欺负人呢？杜康虽然酿酒技艺古板，但是好歹也兢兢业业酿了好多年。
    杜康听到我说的这句话，如痴如醉的离开了。
    经过杜逸都没有行礼，杜逸听见那句，“酒不自醉人自醉。”心中也怅然不已。
    此后，我常常看见凤皇姐姐，虽然她不和我说话，但偶尔对我笑笑，多半时间是来询问度一关于修炼方面的问题，度一很欣慰。我会很羡慕，我风九娘，活得潇潇洒洒，常常感慨，谁还不是一个小仙女来着？但是我没有神骨，我只是一只废仙女罢了。
    凤皇殿下，我听见来来往往的宫女行礼声音，我听见杜逸清澈见底的声音。
    而我不过是度一仙气吹拂成的小仙女。不，我只是一只废仙女。
    蟠桃盛会又要开始了，这次有我精心协助杜康酿造的忘三生美酒，绝对让大家流连忘返。
    再次到了启用观天镜的时候，诸天神佛，共享盛宴。
    观天镜起，不周山传来轰鸣，众神大惊，天摇地晃。
    原来是魔界共工与颛顼争相为帝，共工一怒之下，怒而触不周山。天主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日月星辰乱作一团。
    观天镜碎，我忽然感受到一道强烈的光从凤皇姐姐身上射了出来，凤皇姐姐痛的大声呼喊，我忽然显出原形，竟然是一只黑色乌鸦，受不可抑制的呼唤，我前往远处的黑洞漩涡。
    我振翅而飞，凤皇化作金色凤凰追逐而上，想要擒我。
    “风九娘，你对凤皇做了什么？”母后大怒道。
    她不是我的姐姐，我只是嫦娥姐姐的夫君后羿上神手中留下的第十只金乌的私生女，大概是这样，太阳的女儿，却是一只沾染了魔气的黑色乌鸦。
    乌鸦就是乌鸦，怎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无数破碎的声音，讥笑，讽刺的声音扑面而来，砸的我好疼，好疼。
    可是度一，挥袖而起，打飞了凤皇。
    凤皇冰冷的摔倒了地上，还是爬起来单膝跪地，捂着胸口，“师父，你，你难道不知道我，我爱你啊？”耳边是度一的千里传音。“你当真以为本尊不知道你的处处相逼吗？你敢伤她一分，本尊必废你神骨。”
    天地动摇，神哭鬼叫，寂灭。我朝着黑洞飞去，仿佛那是最后的解脱。
    只是身后的大鹏鸟仍然不肯放过我。无穷无尽的温暖包裹住我。
    我脑海中所有的记忆都消耗一空，那一年我刚刚破壳而出，便被天帝带回了碧霄殿，只因为凤皇出来的时候，吃掉了我的蛋壳，我因此没有任何营养，奄奄一息，是度一度化了我，给了我生命，神骨。
    我能活下来的缘由，是度一答应西王母的要求，收了凤皇为徒。
    凤皇吃了我的蛋壳，吸收了属于我的营养，吞噬了我的神力，长出了我的神骨，长出了同我相同的容貌。
    凤皇偷看了观天镜，得知了自己的身世。
    知道凤皇才是乌鸦变成的金凤凰，而我是失去了七彩蛋壳的凤凰，看起来就像是乌鸦一样。没有颜色的凤凰，因为没有神骨的滋养，只是黑色的。
    也就是说原本属于我的一切，都被我一直深爱的姐姐拿走了。
    鲲鹏不肯放弃我，我却甘自弃。这万年来我始终有一丝感动，尽管当初我也曾看见其中的身世，可我不曾后悔，始终抱着一丝希望。因为那是我的姐姐啊，我爱她，我们同年同月同日生，我们有那么亲密的联系。
    凤鸣山上的花花草草都给了我温暖，不周山上的一切也没有那么重要，不是么？
    可是没有想到的是杜逸来了，他来找我，我爱他，我爱杜逸，这样的声音在我心中催促着我，这是我们的宿命，我们的宿命不在我们的手上。
    “度一上神，不要啊--”
    “师父，你，你难道不肯爱我吗？”
    “阿九，阿九--”
    “九儿，朕对不起你。”
    似乎要陷入一场不眠不休的沉眠，才能够退却我所有的不甘与苦闷，释然与感激。
    月老安安静静的坐在月老宫里，低垂着眸子，也没有喝酒，牵红线，红线牵，阿九啊，小老儿其实也不知道到底是怎样的啊。
    天界传言，那一日，观天镜碎，不周山崩，女娲补天，月老宫起了一把火，燃尽了所有的红线。
    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
    有神仙眷侣，居于不周山下，有人曾见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有女子坐在鲲鹏的翅膀上，乘风而起，凌波而来，腾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