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台楼阁，水榭歌台，屋檐角如飞，钩心斗角。
此处琴音靡靡，想来是他来迟了，子都落座。
公孙子腾忽然大声喊道：“大哥可算是来了，要父皇和我们等了太久了。”
一言便击中要害，让皇帝心生不满。公孙子充却是一笑，当下只见是说道：“好戏才刚刚开场，大哥来得不迟。”
公孙子腾心中有了郁气，公孙子兰却是笑道。“子腾的确性子还很燥，你瞧瞧你皇兄子要，是不是很沉得下心？”
皇帝鼻眼观心，似乎对于自己的儿子们斗作一团毫无表情。
那戏开唱，唱的极好。
皇帝忽然开口。
“朕得知扶苏姑娘拂袖而去，不知子都为何不悦扶苏姑娘？”
虽然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如同质问。
在青儿不甘心的眸光里面，她的殿下子都跪在深秋冰凉的地面上。
台上的人在演戏，台下的人在看戏，就是不知道看的是台上的戏，还是台下的戏。
那边忽然有了通报声，只见扶苏姑娘小野花走了出来，满头青丝滑落，款款生莲，容色出众，一颦一笑只见，风流婉转，清眸笑涡。
子都没有抬头，依旧是垂着头，掩了神色里的哀戚，还有余光里面满满的她。
“父皇，子都无心。”
琴声愈发激烈，犹如破孔而出，恰似凤鸣高岗，高昂激烈，又如同烈马铮铮，石破天惊，几个高音之后，声音忽然缓缓下来，如同清泉流下，潺潺而下。
“那好，朕决定迎娶扶苏姑娘，既然你无情，那么朕就放心了。”
公孙华很是兴奋的站起身来，也像是对着众人宣布。
举众哗然。
公孙子都迟疑了，没有说话。
他低垂着眸子，站了起来，长发掩住了眼眸中的神色。众人看来，只觉得这是公孙子都对于公孙华的服从。
包括扶苏。
此时此刻，公孙华开心的离开，众人各自怀着沉重的心思飞速离开。
冰封的心脏寸寸裂开，剧烈的疼痛使他几近昏厥，他跪倒在地，口吐鲜血。
他跪倒在地的时候，青儿疾呼道：“殿下--”
公子子腾有些好笑的跑走了，喜气洋洋的。
已经回到山月殿的扶苏心里很是复杂，但是此时此刻，她也不知道。
原来公孙子都冰冻了十几年的心脏就这样裂开了。
荷华郡主再一次被招进宫中，和公孙子充一起来到他的床榻前。荷华给他把脉，子充摸着他的额头，想要探寻他这病的前因后果。
百里云素正在冷宫中染着指甲，依旧是从前伺候自己的宫女，百里云素此时躺在床榻之上，还是那样的华服盛装，还是那样的胭脂熏染，还是那样的明艳高贵不可方物。
“你说什么？赶紧派人去看看，子都怎么会晕倒？”
常嬷嬷眉间终于有了一份喜色，看来皇后娘娘心里还是有着子都公子的，子都殿下这些年活的太辛苦了，很不容易。
谁知道下一句。
百里云素的指甲断了，凤尾花熏染的长指甲断了，
她恨恨的说道。
“子充，我的子充还要等着公孙子都为他夺来天下呢？百里一族覆灭的仇恨还要公孙子都去报仇呢？”
妖艳的眸子里面是彻骨的仇恨。
常嬷嬷浑身发冷，她怎么会以为皇后娘娘对公子子都有哪怕一丝的感情呢？是她错了，这个自己从小带到大的皇后，早就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
当年为了留住帝王的心，百里云素亲手给自己喂了毒。
那时候年轻的帝王还是有一个心悦的纤白明媚的心上人的，那人楚腰卫鬓，蛾眉轻扫，美艳动人。
只是身份低微，不过是一个庶民之女。
但是卧榻之上，岂容它人酣睡？
纵使百里云素作为百里家族的嫡女，从小到大收到了良好的教养，金尊玉贵的长大也知道男子当三妻四妾。可是她绝不容许一个卑贱的女人让皇帝记挂。
她给自己喂下的毒不会让她死，只会让她险些流产。
震怒的帝皇一怒之下处死了心爱的人，也是为了表明自己的心迹，告诉百里云素，他心中倾慕的是她，告诉百里家族，他身为皇子，身为皇帝都会维护百里家族。
她难产生下了嫡长子公孙子都，荣宠无边。
那时候的百里云素看着眼前生出来给自己带来无限荣光的儿子，肯定会很欢喜的吧。
世人都会这么想。
实际上不是。
百里云素生下的公孙子都只是静悄悄的看着她，看的她害怕。
常嬷嬷连夜从江湖找出来的神医，说这个孩子活不过三天。
“这哪里是我的儿子，这分明是魔鬼。”
百里云素大怒。怎么能够让他死，不能。
他命令神医用言灵之书，冰封了公孙子都的心脏。
出生一个时辰的公孙子都的心脏就这样被冰封了。
在若干年华里，他始终都没有心，所以不会死。
如果有一天，他有心了，就会死的。
百里云素为什么厌恶嫡长子，就是因为她欠了他太多，所以她害怕，她畏惧，她宁愿守着欠了自己无数东西的小儿子子充，也不愿意对公孙子都哪怕一丝好的。
月华如水，巍峨宫殿耸入云端。
清淡朦胧，薄烟四起，檀香袅袅自殿中的金龙香炉里面升起。
殿中没有他人。
他睁开了眼睛，忽然感受到心脏强烈的跳动，他尘封十七年的心寸寸解封，他感受到了血液流进四肢，四处循环的感觉，似乎一切都鲜活起来，他公孙子都，活了这么久，终于活过来了。
“扶苏，他有心了。”
他听见殿外人说话的声音。朦朦胧胧，隐隐约约。
“公子子兰，算荷华求你。”
“荷华，你这又是何苦？千年睡莲不过一颗莲子，莲子心苦。”
“公子子兰，荷花想要的不是无尽寿命，只是渴求自由。”
“罢了，谁能自由？谁得自由？”
“只不过得之我幸，不得我命，谁得自由？”
他再次熏熏然睡去。疲惫不已，刚刚发现自己有心的喜悦之情也，慢慢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