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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白术想了想,嗓音有些低沉含糊,“跟你没关系。”
    西决笑了笑:“你已经将这复刻的设计图交到了我手上,怎么,你还指望将原版的还回去,若是被发现,你们那个天德帝还能饶你一命?”
    白术低下头没说话,眼睛盯着木地板上一处凹陷下去的地方看得出了神,不太像承认心中多多少少报着这样侥幸心理,虽然就连自己都知道其实压根不可能——这事情要是被发现了,就是死路一条,哪怕最终证实了她给西决的设计图与火铳设计图天差地别,那个时候,她怕是已经在都尉府或者大理寺的地牢里脱去一层皮了罢。
    白术顿了顿,垂下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此时觉得周围的整个气压都低到了谷底,就连外面的小曲声、花娘招揽客人的声音似乎都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似的。
    “都说了啊,”白术深呼吸一口气,“不关你的事啊。”
    “……”
    西决看着站在门口垂着脑袋似乎相当丧气的矮子,愣了愣,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在欺负小孩——而且还是个小姑娘……这事情要放在西番国,指不定要被其他人笑掉大牙,一时间不由得有些后悔自己嘴贱逗她干嘛,想了想,几乎是没怎么经大脑地脱口而出道:“要不,你跟我走算了。”
    白术:“……”
    西决:“……”
    白术抬起头,看怪物似的看着西决:“你有毛病?”
    “怎么,那日兽会,我见你似乎身有怪力,觉得有趣,只是开玩笑般与天德帝提起愿不愿意将他的锦衣卫让一人与我,你们那个天德帝可是没怎么犹豫就——”
    “君长知正怀疑咱们俩有什么我他妈前脚刚解释完你后脚就跟万岁爷说要我回去玩玩?!”白术瞪大了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狗耳,一口气都不换地将前面那句话说完,然后喘了口大气,“你是不是想害死我!”
    “啊,不行吗?”西决眨眨眼,“咱们什么都没做,君长知怀疑我们做什么?”
    白术回答不上来了,现在她就想扶着墙找个地方好好地吐吐血——西决见她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虽然完全不知道她在气什么,也失去了继续交谈的兴趣,索性将之前白术放到自己面前的那卷轴打开,扫了几眼叹息:“设计如此精妙……这……‘保险杆’是做什么使的?”
    “防止你轰烂自己的屁股。”
    “弹匣作何使用?”
    “子弹塞进去,触动机关,可连发。”白术无精打采地回答,“当然,前提是你能做出来合适大小的子弹。”
    “我见过的大商国火铳都是一发过后既要重新填弹,怎么,这一批居然可以连发了么?”西决看上去未免有些震惊。
    “前提是你能做出来。”白术又强调,“这只是设计图,还没有实物的。”
    西决想了想,点点头,放下设计图:“我知道了,你走罢。”
    白术点点头,转身离去。
    拉开门的一瞬间,忽然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抬起头定眼一瞧,先是看见一大群锦衣卫兄弟,纪云也在,此时此刻,新上任的锦衣卫指挥使一扫之前那不正经的模样,正沉着脸,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她——白术从未被纪云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动了动唇,觉得自己应该解释一下,却最终还是没说出话来。
    而此时,在一片死一般的沉默之间,人群忽然从中分开,人群之后,响起了一阵让人心惊胆战的脚步声,白术眨眨眼,随即便不其然地对视上一双淡漠的黑色眸子,此时此刻,那身穿大红蟒蛇官袍之人正低着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一如他们初相遇时,一模一样。
    ☆、第九十五章
    此时此刻,白术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她仰着头看着站在门外的君长知,后者拢着袖子低着头看着她,脸面之上,看上就如同寻常一般淡漠,然而平日里,白术却从未觉得这表情如此碜人。
    “二十八,那日皇上让豹韬卫围攻都尉府,你说怀疑都尉府里有内奸,你可还记得?”此时,一片寂静当中,跟在纪云身边的二十一反倒成了第一个说话的人,“结果没想到,你居然就是那人……”
    白术:“……”
    白术动了动唇,想说我不是,我他妈若是的话贼还捉贼也就算了,为什么还非得作死似的提出那些个“内奸”的概念来坑自己?
    目光游移,白术没有理会君长知,目光反而是顺着这会儿站在面前的大理寺卿的目光往身后的桌边一看,这才发现君长知的目光都固定在了方才白术交给他的那卷设计图卷轴之上,白术眼皮子跳了跳,忽然没来由地响起几个时辰前,和纪云的对话……
    【现在万岁爷怀疑那设计图压根就没交到西决手上,怕是哪个官员犹豫不决究竟要不要犯事儿,所以把设计图藏家里了,结果被个什么人知道了,又将那设计图偷了出来。】
    【怎么,万岁爷要赏那见义勇为的小偷黄金千百两?】
    【说不准呐,难道那人是你?】
    对话如同电影回放机似的在白术的耳朵边嗡嗡响起,当时锦衣卫正指挥使看着那模样与平日里别无二般,现在看来……居然是在笑眯眯地给她套话?
    而此时,见白术不说话一脸茫然,纪云又是摇摇头叹了口气:“君府养的那只大狗,见了寻常陌生人都叫得厉害,昨夜你是担心直接隔着墙将那原设计图扔进院子里别人看不见还是怎么的?若是直接扔过去,那也就罢了,偏偏那设计图周围干净得很且没有沾染上一点儿泥土,一想便知是什么人亲手将那卷轴交给了君大人家的大狗——狗没叫,说明来的人是个熟人,是不是这个道理?”
    白术:“……”
    是。
    她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还是犯蠢了。
    纪云:“将原本的设计图拓印了一份给西决,而后将原图交还……这事儿,还真像是原本就在追踪设计图的人犯了事儿之后,又犯了职业病才能做出来的事。”
    白术:“……”
    “徒弟,你到底是什么人?”纪云抚了抚腰间的绣春刀,看上去有些不确定地说,“难不成,你是西番国一早就安排好了,在黑河村等着我们将你带回宫中?”
    白术摇了摇头,却半天说不出话来,心想这会儿好了,居然连她的来历都猜测了起来——可惜她真正算是无法辩解,君长知他们怕是早就到了门外,被抓了个证据确凿,还有什么话好说?
    也怪她笨得很——她就不应该相信自己的智商以为自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瞒天过海——正如她之前担忧的那样,越是想要隐藏一些个小事儿,到了最后,反倒闹出大篓子……比如她现在,男扮女装最多就是惹了万岁爷的嫌打个半死不活扔出宫外,现在通敌叛国的大帽子扣下来了,她却是百口莫辩。
    白术连着后退了几步,却笨拙地碰到了身后的椅子倒了下来,“呯”地一声摔了个狼狈,连带着桌子上放着的茶壶被子也一块儿被她撞了下来发出好大响动——热腾腾的茶水从身后劈头盖脸洒下灌进她领子里,手狠狠地摁在地板上一块木刺凸起处,擦伤带来火辣辣的疼痛感,然而这会儿她却顾不了许多,只是双眼发直,坐在一片水迹当中。
    连带着她身后坐在桌边的西决也跟着站了起来,然而后者当然不是准备扶她起来——想来是准备做出什么动作,因为与此同时,在一片混乱声中,白术听见了君长知那冰冷的声音在她不远处响起:“把他们拿下。”
    血管中的血液像是一瞬间冻结了起来。
    白术愣愣地坐在地上,任由昨晚还跟她睡一个大通铺的锦衣卫兄弟将巨大的手链与脚链挂在她的身上,当她被人从地上拉起来的时候,脸上整个儿是放空的状态……从头到尾她都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君长知,然而直到她被推搡着走出房间,后者也再也没有与她产生哪怕是一瞬间的对视。
    白术算是死了心,在心中叹了口气,琢磨着什么事儿还是回宫里再说清算了。
    反正……现在她说什么怕是也没有人愿意要听。
    然而就在白术被推出房门的同时,在她的身后传来了一阵打斗的声音,他回过头去看,果不其然是锦衣卫十八与西决皇子打了起来,十八似乎早就收到了命令是要将那设计图拿回,一招一式都是冲着西决怀中的设计图去的,白术看了一会儿,动了动唇,转过头,看着身边的纪云,总算是说出了从刚才以来的第一句话:“……那设计图……”
    “嘘,”纪云皱着眉,语气还算温和,“回去再说。”
    “不是,我是说那设计图是——”
    “徒弟,”纪云顿了顿道,“别说了。”
    白术愣了愣,片刻之后,狠狠地闭上了唇,点点头——纪云说话的方式和以往相比简直不知道温柔了多少倍,然而对于白术来说,这样的温和声音却仿佛是在替她判了死刑一般,她宁愿纪云臭骂她一顿,也比现在这样好。
    她垂下头,真正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小孩一般。
    而此时,打斗声已经距离她越来越远,白术在一群人的包围下走出房间,果不其然,方才那片刻的安静并非她的错觉,事实上,这会儿花楼早就没了客人,只剩下一堆花娘坐在位置上瞪着眼眼巴巴地望着一群官老爷办案,鸦雀无声的。
    纪云走到老鸨子的跟前,先是拿出腰牌淡淡地说了句“锦衣卫办案”,随即便问:“你知道西番国西决皇子在你家花楼私下买通朝廷命官贩售神兵营设计图的事吗?”
    老鸨老脸煞白,扑通一下就坐在了地上,那神情那模样,很显然是在说明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一个花楼的老鸨子,眼里只有银子,当然是什么也不知道,只是此时,白术听见君长知那沙哑低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语气依旧是显得云淡风轻的:“一通带回去罢。”
    白术想要回头看他,但是想了想却还是没动,老老实实地走到花楼外,却意外地没有看见那用来游街示众的囚车,只是一座寻常的马车停留在花楼门口,而且马车上还有君府的标志,除此之外,剩下几匹锦衣卫的的坐骑随手放在花楼门前,其中还有纪云的那匹大黑马。
    白术终于忍不住转过头,去看纪云,后者皱着眉,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淡淡道:“怎么会拿囚车来捉你,家里的事情,自己关上门解决便是。”
    “……”
    纪云又顿了顿,犹豫了片刻后,这才补充道:“其实是君公公的主意,一会……你好生谢谢人家罢,哎。”
    说完,纪云似乎也觉得让白术感谢捉拿她的人这行为也是奇怪的很,索性不再说话,闭上了嘴……只不过经过纪云这么一说,白术更难过了,连带着五脏六腑都跟着疼了起来——她明明什么都没做,这会儿却好像给整个都尉府都蒙上了羞似的,走向门外时,阳光刺眼得很,她微微闭上眼,只觉得此时此刻戴在自己手上的手铐脚铐沉甸甸的,仿佛立刻就要将她的手脚都扯断一般。
    她慢吞吞地走到那君府的马车前,却还没来得及跳上去,就在这个时候,她猛地听见从花楼的二楼处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从脑袋顶上十八横着掉了下来,“啪”地一声落在白术跟前,喷出一口血。
    白术被吓得连忙后退一步。
    与此同时,在他们的头顶不远处,西决皇子的身影一晃而过,居然是打伤了十八,顺利地逃脱了!
    白术心里咯噔一声,这时候那宣布罢工已久的大脑才艰难地运转起来,猛地想起,若是西决带着那假的设计图跑了,没有物证,这回她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设计图假的假的假的!师父!”白术终于忍不住一把抓住了手边的纪云,急切道,“师父抓住他!那设计图是假的,我没做你们以为的那些事儿!”
    纪云目光一凝,立刻放开白术,跳上马便追着西决的方向去了,与此同时,对于白术的话第一时间做出反应的还有君长知——白术只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衣衫扑簌之声,再回过头时,只来得及看见绯红蟒服飞扬,下一秒,年轻的大理寺卿便动作敏捷地随便上了匹距离他最近的马,与纪云如同两道利箭,双双追了出去!
    ☆、第九十六章
    西决别的方面算是未知数,在逃跑这方面倒是众所周知的颇有天赋——在被轻功绝佳的纪云和骑着一匹快马的君长知天上地下双双夹击的情况下,他居然能一路遥遥领先,几次眼瞧着快要被追上,他转身扔下几枚明火弹,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火光四起,街上的百姓相互叫嚷着逃窜混乱之间,他又重新与身后追击的人拉开距离。
    直到他们的身影蹦跶着、蹦跶着就掏出了白术的视线范围。
    她是很想跟上去看看结果到底怎么样,奈何这会儿手上脚下都是镣铐,她是蹦不高也跑不快,而且还没等她行动,刚刚露出个蠢蠢欲动想要跟上去的表情,就被身后的十八一把扣住,往君府的马车上压了压:“别看了,能不能追上,待片刻后他们归来时自然知晓。”
    白术一脚踏上马车,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瞥了眼这会儿浑身刮伤的十八,这会儿对方说话的气息之中都夹杂着一股血腥味,白术顿了顿,露出了个抱歉的眼神:“十八,刚摔那一下狠的,疼不疼?”
    十八闻言愣了愣,随即微微蹙眉,又立刻舒展开来,沉默地摇摇头。
    白术点点头,老老实实弯腰坐进了马车里——车内的布置倒是让白术愣了愣,因为天气已经凉了下来,马车里铺着厚厚的软垫,热这一壶果茶,其中的一个茶杯还有喝了一半的茶水,白术凑过去看了看,扑鼻而来的除了果茶的香甜气息,还有君长知身上特有的那股淡淡的檀香气息。
    “……”
    若不是亲眼所见外面几匹锦衣卫专用大马,外加这会儿自己的手上确确实实挂着沉重的镣铐,这君长知压根就不像是来拿人的,反倒像是恰好出门访友或野餐,临时路过花楼想起来可以上来拿人于是就来将她抓住了似的。
    白术退了回去,缩在马车一角,正瞪着眼睛发着呆,满脑子都是“如果他们抓不到西决该怎么办”这个念头,正恍恍惚惚地想着,忽然只感觉到眼前一亮,马车的围帘被人从外面掀开,紧接着,一抹夹带着外面寒气的身影弯腰坐了进来。
    这一举动似乎惊到了白术,她又猛地往里面缩了缩,却在这个时候,她看见刚刚坐进马车的君长知转过头瞥了她一眼,随即用显得有些嘲讽的声音说:“投敌叛国这种事你都做得出来,这会儿又表现得像是只受惊的小兔子似的,装给谁看?”
    “……”白术满满的郁闷顿时化成了迷茫,隐隐约约,有一丝绝望悄悄地笼罩上她的心头,再开口时,她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可怕,“什么意思?西决他……”
    “如你所愿,跑了。”君长知顿了顿,“带着设计图一起。”
    “……”
    白术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声音,事实上,她突然觉得自己身上的力气似乎也在同一时间被神奇地抽空了——懒得辩驳,懒得争论,懒得试图挣扎,她整个人都安静了下来,心像沉入了冰冷的大海,她垂下眼,伸出舌尖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伴随这一阵刺痛,她感觉到自己的舌尖尝到了一丝丝血腥气息。
    她整个人脑袋昏昏沉沉的,与此同时,却还听见君长知那冰冷的声音在不远处想起——
    “虽不知西决究竟允了你多少银钱,让你替他拿设计图,可是你究竟有没有用你那脑袋仔细想想过其中利弊?大商国与西番国交界处连年战火不熄,边关百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倘若西番拿到了火铳,大商国又得因为你的仪式自私自利损失多少兵将?”
    “……”
    白术被训得抬不起头来。
    虽然她并非拿了西决的银钱,不过……这确实也没什么好辩驳的,反正都差不多的意思,她也确确实实是为了自己的事情,才松口答应给西决倒腾设计图这件事——倒腾得是否成功,最后弄出来的东西究竟是不是真的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做了。
    “你尚且顾着你自己,”君长知语气依旧冰冷,“那些边关战士以及将军,没有各自妻儿要顾?”
    “……”
    “张大人拿了设计图,只敢藏着掖着放家里,到了最后也不敢将设计图拿出来——你倒是好,主动送上门去,张大人活了四十岁,还没你一个十几岁的奶娃娃胆子粗……倘若大商国因此而丢了一城一县,你拿什么赔?你赔得起?纵是将你挫骨扬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