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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白术一步迈过门槛,站稳了挺胸理直气壮道:“我就是来学规矩的。”
    年轻的大理寺卿跟着走进来,听了白术这话,不咸不淡地扫了她一眼淡淡道:“那你找错人了,你该找的人是猛禽园里的驯兽师。”
    白术不怒反笑:“君大人,这么刻薄也不怕口舌生疮。”
    “口舌生疮算什么?”君长知面无表情道,“看着你,本官便觉着自己浑身是毛病,只想把明年的年假都弄来一块休了去。”
    言罢,君长知唤来主薄,让他随便找个简单差事安排给这不速之客好做——虽然极是不情愿担任这“礼仪先生”的职务,奈何皇帝大概是知他怕麻烦的性子,居然来个先斩后奏直接就将人送到他门前,人都到了,索性也只好先放着。
    这会儿君长知心里不怎么高兴,又想到这会儿放在阅卷室案几上的那等着他解决的古木盒子,那脸色顿时是多云转阴,眼瞧着就要往下掉冰霜雹子。
    主薄瞅着他这脸色,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也被纳入被挤兑的队伍里,于是拢了袖子微微弯了腰,一边瞅着君长知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地说:“大人啊,年头刚进来几名新人,咱们这没空闲职位了……”
    “找堆柴火让他劈着玩也成,总之别让这猴子到处乱窜,仔细大理寺惹了虱子,痒的可是你们自己。”
    君长知交代完毕,抬脚便扬长而去——至于那调职令上明明也有他一份职责,他就像是患了选择性失忆症似的推脱的干干净净。
    这会儿,只留下一群面面相觑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的大理寺官员以及站在众大理寺官员中间的“猴子”——这会儿,站在一堆长着褶子脸的中年大叔中间,就连白术自己都知道自己画风有些不对了,所以也不用人安排,她便非常自觉地跟在君长知屁股后边,踩着他的影子前后脚上了阅卷室的台阶。
    君长知在台阶的最后一级停下脚步,头也不回道:“跟着我做什么?”
    “回大人的话,”站在几阶台阶之下的矮小侍卫说,“学规矩。”
    说完,掏出昨日被皇帝糊了一脸的那本小册子,高举过头,恭恭敬敬地递到了君长知转过身稍稍低下头就可以看得见的位置——然而奈何那背对着自己的大神始终没有反应也不肯转过身来,白术举得手酸,于是将手举得更高了些,然后,用册子边缘戳了戳大神的背。
    “君大人,皇上说了,卑职需跟您学点儿东西,才好回去他面前碍眼。”
    呃,大神的背果真跟她想象的一般结实。
    那绯红色的官袍之下,必定是肌肉分布均匀合理,皮肤紧绷——
    白术手中的册子被人一把抢了去。
    她低着头,听着站在台阶之上的人哗哗地翻着那本皱的像咸菜的小册子,良久沉默,老半天没得到回应的她终于忍不住抬起头去偷瞟站在台阶之上的年轻男人,不料这一个偷瞟,却冷不丁地与对方越过册子上方看向她的视线相撞。
    白术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喉咙失了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一瞬间,仿佛所有的思考能力都被那双深不见底的黑色瞳眸吸空了似的。
    正怔愣之间,君长知那不急不慢的声音忽地在她头顶响起:“皇上看了这东西,怎么说?”
    白术想了想,含蓄道:“赐笔墨纸砚无数,叮嘱卑职调职大理寺,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她话语一落。
    便听见“啪”地一声册子被合拢的声音。
    就跟一休和尚“格叽格叽”完了脑门边灯泡一亮是一个效果——充满了除了发出这种声音的本人之外其他观众均莫名其妙的恍然大悟。
    白术一愣,抬起头去瞅君长知,却发现此时男人盯着她的目光有些古怪,白术被盯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胸,然后淡定地发现:果然还是跟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一样平。
    ……那这大神瞅啥瞅呢?
    这会儿君长知抬起手,白术下意识地伸出手,下一秒,那皱皱巴巴地本子便重新落在了她的手上,与此同时,她又听见君长知缓缓吩咐道:“今晚你再去一趟榭角宫,那些宫女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都一一记录下来,一个细节都不要拉下,事无巨细。”
    白术:“……”
    又他娘去榭角宫?
    又他娘事无巨细?
    “顺便一说,你这记录能力,这狗爬字,一个月二两银子你还抱怨委屈?占了便宜就少瞎蹦跶,捂嘴蹲墙角偷乐去吧。”
    “……”
    “就这样,滚远,不送。”
    言罢,君长知拂袖离去。
    只留下一个浑身上下都透着莫名其妙的白术愣在原地,看着那阅卷室的大门无情地在她眼前拍上。
    不得不说,刚才君长知那副想通了什么的模样究竟是因为想通了什么才露出来的,这让白术非常在意,这会儿在意得连同那点儿轻微强迫症都被逼着犯病了…………呃,真的好在意啊。
    作者有话要说:呀~嘿~
    ☆、第四十二章
    于是当天下午,酉时一过,日落山头,白术就揣着她的小本本以及黑炭块重新窜上了榭角宫的房顶——也不知道是她的工作报告给皇上投下了心理阴影还是皇上本身薄情寡义,自打那次破天荒地提前临幸了陆双这名新进宫的宫女之后,天德帝就像是忘记了这号人似的再也没有提起过。
    这让所有以为陆双眼瞧着就要有所作为的人们大跌眼镜。
    这些日子陆双也没少受到其他宫女的冷嘲热讽,墙倒众人推便是这个道理了——当她被破格抬入皇上龙床的那一刻起,有关于她的流言蜚语就没停下来过,什么天生狐媚子诡计多端勾引皇上总之多难听的留言都有,不过那时候人人都以为陆双以后是要成主子的人,所以在她面前多少还有些收敛,但事到如今,原本好歹是新鲜茅坑屎至少三天香,然而皇上似乎一夜之后对她再无留恋,那些个原本正暗搓搓嫉妒她嫉妒得紧的人,这会儿堂而皇之地将自己那些个丑陋的嘴脸摆到面上来了。
    白术掀开房顶瓦片的时候,一群宫女正热热闹闹地坐在一张桌子边吃大锅饭,说好的“食不言寝不语”离开了大太监和教规矩的嬷嬷眼皮子底下之后立刻就成了浮云,这会儿一群正值妙龄的姑娘凑在一起,那混乱程度在白术看来,就差出现个将脚丫子放桌子上边吃饭边抠脚丫子的了。
    首先是一个看上去撑死了也就十四岁的小丫头,这要放到现在这才是初中二年级的年龄,这会儿她坐在陆双的左手边,一双筷子陆双往哪落她就往哪落,偏生动作还要比陆双灵敏许多,这么重复了三四次后,陆双一次也没能从菜盘子里夹到东西,默不作声地收回了筷子,偏偏这小丫头还不肯放过她,只管勾起唇角笑眯眯作天真状道:“咦,陆双姐姐,你说咱俩是不是挺投缘的?喜爱吃的菜色都那么合得来,每次落筷都那么巧落到一块儿去,闹得妹妹都不好意思了,你说是不是啊,赵姐姐?”
    一边说着,她一边转过头去看坐在她另一边正勾着唇角冷笑的宫女。
    白术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不其然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所谓的“赵姐姐”,当然就是那晚独自跑来找陆双和银铃干架然后干输了的那位。
    哦,原来她们是一伙的……白术蹲房顶上,面无表情地心想。
    见战火转移到了自己这里,那赵氏顺手接招,唇角冷笑放大转为灿烂一笑,双眼微微眯起道:“这就是妹妹们的不对了,大家初入皇宫,要相互照顾才好,陆妹妹前几日伺候万岁爷受累,就连万岁爷都懂得体贴,这些日子都想让妹妹好好静心休养补补身子,大家都要让着她才是——”
    这一席冠冕堂皇的话说着,深究起来那可是句句带刺,无非暗讽陆双在那一夜得宠之后再无今后……赵氏自然说得相当开心,她一边说话一边伸出自己的筷子,探入面前那碗肥的流油的红烧肉里搅合了下,又准确地夹了一块全是肥肉的下等料子挑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扔进陆双的碗里道:“陆妹妹,吃肉,多补补,指不定哪天万岁爷就想起你了,到时候还要让你受累呢,呵呵呵呵呵呵!”
    ……啧啧啧,一群小贱人。白术蹲在房顶上,身体重心从左脚换成右脚,继续面无表情地心想。
    而此时,坐在陆双另一边的银铃双目圆瞪,眼瞧着就要拍桌而起替自己的好友讨公道,却不料作为当事人的陆双却冷着脸一把摁住她,低头看着自己碗里那白花花的米饭和肥腻的红烧肉,不动声色地用筷子尖端一挑将那块肉拨开,又夹了距离自己最近的那白水煮青菜放进碗中:“有劳赵姐姐了,红肉吃多易积糟粕,日久成病易生体臭,这是宫人禁忌,所以陆双向来不沾染这类东西的……反倒是我瞧见姐姐面色不佳,又喜这类油腻食物,为提防久积成病,还要多吃蔬菜才好。”
    白术:“……”
    这会儿蹲在房顶上的白术有些不明所以地摸了摸下巴——按照锦衣卫的那些规矩,其实陆双说的应该是有道理而非毫无真凭实据便嘲讽她人,她既然知道这个道理,那说不准就真的是按照这个标准做的——
    但是这会儿白术又想起那晚陆双入厕后老半天出不来的情景,顿时百思不得其解这其中自相矛盾的情况:爱吃蔬菜的人没理由便秘啊。
    而此时,正当白术冥思苦想,在她脚下的房间里,一群新进宫女还在继续互撕停不下来。
    那赵氏本就是个不淡定的,听着陆双说完一席话脸色比锅底还黑,终于还是忍不住“呯”地一声将自己的碗往桌子上一扔,筷子重重一搁:“陆妹妹好一张尖牙利嘴,我好心夹菜与你,你这是纯心讽刺我有体臭不成?”
    陆双从头到尾都是那一副淡定表情,腰杆挺直坐于餐桌边,轻轻搁置下碗筷:“姐姐多虑了,陆双并不是这个意思。”
    赵氏听着这话,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脸上的怒气稍稍收敛,双眼却仿佛能喷出火来,只是冷笑着看着陆双缓缓道:“陆妹妹别以为什么身藏暗香能引蝴蝶是件多么了不起的事,这天底下之大,奇人奇事多了去了,不过那里边肯定没你什么事儿……传说先帝爷有一名宠妃,那才是天生身带异香,稍一走动风中留香,天气一热稍出香露便满屋蝴蝶,不像某些人,精妙得很,就跟身上长着个机关似的,那蝴蝶说招就招,该歇着的时候就一只不见!”
    白术:“……”
    哦哟,好精彩,这是明嘲暗讽地说陆双是个效仿前人的不入流山寨货啊。
    针针见血。
    我了个去啊,不是说古代姑娘向来以“无才便是德”为行为标准的么,这一张小嘴贱的哟,这会儿谁敢说她们无才老子第一个上去抽丫大嘴巴子,感情这些丫头们平日里除却做女红之外,还有一门必修功课叫“如何优雅而不带脏字骂人”吧?
    ……真有这课程的话,我现在报名来得及吗?
    曲朝歌也真心是个大坑货啊,当时居然想把老子往这种龙潭虎穴里送,还好我机智拒绝,否则这会儿还不被吐槽得骨头都不剩?
    白术撅着屁股扒在房顶上,当着一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路人兴高采烈地长见识,小本子炭笔扔一边,一时间完全忘记了自己到底是来干嘛的。
    只见此时屋内赵氏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陆双的脸色那是越来越白,原本那些个淡定隐约稍见崩坏,见状桌边其他与赵氏拉帮结派的宫女各个面露得色,中立党低头闷不吭声吃饭,而帮愿意帮着陆双的只有一个人——
    只听见“呯”地一声巨响,那银铃将手中饭碗一扔,狠狠地拍了拍桌子站起来:“你什么意思你?说话句句带刺也不怕死后入那拔舌地狱,双双就是身怀异香,能引蝴蝶,怎么了?别暗搓搓地琢磨人家用的什么法子,有本事你也用啊!”
    银铃这一番话说出,虽是向着陆双,然而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气急了口不择言,反倒像是变相地承认陆双真用了什么稀奇古怪的法子争夺上位,陆双一听这话,自然第一个反应过来其中有什何不对,顿时脸色更加难看,伸出手想要将她拽回座位上,却被这猪队友一把甩开手,冲她嚷嚷:“她们就欺负你人好呢,这几天你看她们那群得瑟的贱样还没看够么?你怎么着轮得到她们来酸?”
    “你说谁贱呢,嘴巴放干净点,我们虽尚未得圣恩,但那也是循序渐进脚踏实地,嫉妒?弄虚作假换来的好事有什么好嫉妒的?”
    “哎哟,啧啧啧,你眼都红成兔子了你自己瞧不见吧?还真有脸说自己不是嫉妒。”
    “我嫉妒某些人在皇上龙床上躺了一夜然后就被忘到脑后跟去了么?”
    “好,你不嫉妒,皇上龙床长什么样你倒是给我描述描述?”
    “……”
    “见都没见过吧?呵呵,皇上寝宫门朝哪边都不知道的人,还来笑话别人怎么着,光脚的捉急穿鞋的,闲得慌吧你?”
    ……
    白术:“……”
    在一群混乱的斗嘴中,白术将那片瓦片盖子盖了回去,目光四处移动最终停在了脚边的那个小本本上,她顿了顿,默默地将那小本本拽过来,就着此时已高挂夜空的皎洁月光,她咬着下唇冥思苦想,最后在那摊开于膝盖上的小本本上记下一行字——
    酉时四刻:分帮结派,舌战群儒,贵圈真乱。
    最后白术也不知道她们究竟是早呢么消停下来的,总之到了时近戌时,那群姑娘们终于推门而出,三五成群,亲亲热热,嘴巴里聊的那都是完全不相关的女儿家之间的话题,一时间莺莺呖呖娇俏笑声不断,仿佛全都忘记在餐桌边那尖酸刻薄的模样,那嘴脸转换得比画皮鬼还快。
    陆双和银铃是最后两个出来的。
    白术招子一亮,踮着脚猫儿似的从房顶正中间窜到了房檐边上,按着教隐术师父教的本领找到翘起的屋檐角后藏好,那翘起的屋檐角正好能遮住她因为站得太过边缘可能会不慎投射在地面上的影子。
    这会儿,从白术的角度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银铃和陆双两人脸上的每一丝变化,她发现银铃眼角隐约见得有些泛红,倒是陆双显得一派淡然,显然已经从之前片刻的情绪动乱中将心态调整了好。
    两姐妹在门前台阶下站住脚,待到其他人走远了,陆双这才从腰间掏出手绢,给银铃擦了擦眼角,意识到她可能会说什么,白术赶紧竖起耳朵,果不其然没等一会儿她便听见陆双压低了声音道:“你跟她们置什么气?仔细气坏了身子,反倒正中她们下怀。”
    银铃沉默片刻。
    过了一会儿,她那带着委屈的声音才响起道:“双双,你能有今日那都是因为好心有好报,当初一同来的路上,佳儿妹妹染病,她们各个避之如蛇蝎唯恐拖累自己,唯独你肯照顾她安好,这都是大伙儿有目共睹的……如今你因此而得了好,也是你应得的,她们一群人嘴脸成那样,真是丑恶!”
    “嘘,”陆双的声音变得更低了些,“她们也不知道这与佳儿妹妹有关,否则还不得闹翻了天,你也别说了,当心隔墙有耳。”
    陆双语罢,两人声音果然越来越小,直到她们径直走远,白术彻底听不见她们交谈的声音。
    只不过陆双和银铃不知道,这会儿才想到提防“隔墙有耳”已为时太晚,因为在她们的脑袋顶上,有那么一位已经竖着耳朵将她们说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眼下正趴在房顶挥舞炭笔,咬着舌尖奋笔疾书,同步记录中……
    于是第二天早上。
    顶着一双熊猫眼,白术一扬手,潇洒状将小本子往桌案后淡定喝茶的君大人面前“啪”地一甩。
    君长知不急碰那小本子,只是从茶碗边缘扫了桌案底下那瘦小的身影一眼,放下茶碗,像是驱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去休息一会吧,辛苦了。”
    白术一愣。
    君大人今儿这么客气这么有礼貌,让她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果不其然,还没等她来得及回答,只听见男人下一句未说完的话便从天边飘来:“本就生得这样矮小,再不好好休息长长身子,今后就要跟寻常姑娘家无异了……到时候人家还得往你胸前一瞥发现一马平川才知应唤你一声‘公子’,那才叫人心酸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要留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留言呢!!!!!
    ☆、第四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