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阵阵,中原震动。
北凉骑军出北凉道,入两淮道,在河州蓟州接壤的郾城一带南下,一头撞入江南道北部,长驱直下,势如破竹。
如那西北彪形大汉,撞得江南美人摇摇欲坠。
所经之地,离阳官员和地方军伍全部噤若寒蝉,不敢有丝毫挑衅举措,夜禁极早,便是白日也禁绝了商贾出入,戊守驻军更是一律不得离开营地半步。
奏折如同纷乱雪花一般,县衙、郡守衙门、刺史府邸、经略使官邸层层递进,最后交由精悍驿骑,以五百里加急火速传递给太安城。
伴随着一万铁骑的蛮横推进,在这期间,沿途陆陆续续有十几户人家浮出水面,不但当地官府军伍的头目吓得汗流浃背,就连负责离阳谍报多年的赵勾也无比悚然,这些在各地州郡内可谓名门望族的庞然大物,无一例外,都坐拥良田无数,储粮颇丰,甚至其中四个家族堪称州郡内的“土地公”,这十数个在赵勾密档上皆勾以“身世清白”类似评语的豪族,竟然都是公然通敌北凉的大胆贼人,为北凉骑军输送了不计其数的粮草,这等摆在台面上的泼天祸事,一旦朝廷秋后算账,那十几个根深蒂固的家族注定吃不了兜着走,而各大州郡的赵勾负责人和文武官员,也肯定要被狠狠扒下一层皮。
其中河州境内第一个犒军北凉的大户人家,出人意料地并未立即举族逃难迁入北凉,于是当地官府联手驻军在北凉骑军出境后,出动了四百精锐气势汹汹扑杀而去,打算将这个大逆不道的狗大户抄家问罪,而这户人家的老家主单独搬了条椅子,就那么坐在门口台阶上,晒着初春的暖洋洋太阳,膝盖上搁放了两柄凉刀,老旧的那把,是当年跟随老凉王徐骁征战西楚时的战刀,这么多年以来,就算家中最为宠溺的嫡长孙,也不晓得自己爷爷珍藏有此刀,刀鞘更为鲜亮的那把,则是第六代徐家刀,最新的凉刀,更是新凉王在前不久亲手相赠。老人面对着本郡四百青壮武人,笑着抬起那把新凉刀,只说了一句话,然后所有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到头来连狠话也没敢撂下一句。
迟暮老人说,王爷要我捎话给你们,宋家宅子今天死一人,郡内将卒就要死一万人,如果人头凑不齐一万,那北凉铁骑就去别郡别州借脑袋。
说完那句话,满头白发的老人弯腰拿起脚边的一壶酒,望着那些狼狈撤退的背影,一口一口喝着酒,含糊不清地喃喃自语。
老人像一条苍茫的老狗,无牙了,明明已经嚎不动了,但偏偏让人觉得有几分独到气势,大概那就是读书人在书上看到的气吞万里如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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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两淮道节度使蔡楠挺身而出之后,第二位敢于拦路的离阳骨鲠之士,不是领兵打仗的武人,也不是牧守一方的文官,而是一位致仕还乡多年的文人,僭越地从箱底翻出那件六品言官公服,穿上后独自站在驿路之上,战战兢兢的家人实在拦不住这个失心疯的老头子,一半族人连夜搬到僻远的乡下祖宅,一半族人躲在家中闭门不出,只有老人那个最没有出息的二儿子,考了一辈子都没考中举人功名的穷酸秀才,无勇义唯有孝,故而满脸惶恐地站在路边等着为父亲收尸,背回家去。
之后当铁骑汹涌而过,只留下那对颓然坐在驿路旁抱头痛哭的父子。
吴家百骑之中的纳兰怀瑜,她原本遥遥跟在后头,实在是熬不过自己强烈的好奇心,快马加鞭来到年轻藩王身侧,这位曾经蝉联胭脂评美人的剑道宗师笑问道:“王爷,怎么回事?”
徐凤年犹豫了一下,仍是摇摇头,没有聊天的欲望。刚刚从那头伴随自己多年的海东青得到一封密报,除了袁庭山领蓟北精骑由箕子口入关拦阻,蜀地也抽调出了两万兵马赶赴广陵道,统帅正是西垒壁战役结束后负气离开徐家的吴起,副将是当年寥寥无几选择跟随陈芝豹离开北凉的将领,一个曾经在边军中横空出世的年轻骁将,名叫车野,无论是跟这个年轻人打过交道的宁峨眉,还是如今负责镇守北凉南边门户的陵州将军韩崂山,都对此人评价很高,认为车野并不逊色寇江淮郁鸾刀两人。
英姿飒爽的女剑客不肯罢休,刨根问底。
徐凤年怔怔出神,好像完全就没有听到纳兰怀瑜的絮叨。
吴六鼎无奈道:“姨,咱们矜持点好不好?”
纳兰怀瑜白眼道:“呦,现在晓得矜持啦,小时候是谁拼了命往姨的胸脯上蹭的,什么打雷下雨好害怕啊要找地方躲躲,什么冬天天气好冷脸好冰啊……”
吴六鼎小心翼翼瞥了眼身边的翠花,然后赶紧跟纳兰怀瑜赔笑讨饶道:“姨,怕了你,方才那事儿吧,咱们娶剑爷爷跟姓徐的时时刻刻形影不离,想必他老人家知道内幕,你问他去。”
正在和张鸾泰以及刘坚之讨论剑道的老人闻言笑道:“没啥稀奇的,王爷就是问他想不想为了搏取士林名声,以至于白发人送黑发人,然后洪书文那小子就抽出了刀,作势要策马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