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1716章 为天下雪中送炭(2)
    白煜视线错过徐凤年的肩头,望向另一边听潮湖,沉默许久,缓缓道:“我爹娘在洪嘉北奔途中去世了,因为早年是武当山的大香客,然后我就被带去了山上。”
    徐凤年说道:“不记仇?”
    白煜坦然道:“一开始很记仇,不说老百姓,便是我们读书人读史,读到那些个亡国君主,史书上也只有奸臣当道蒙蔽圣听之类的措辞,所以怨不得皇帝,更怨不得那些离阳新编《忠臣录》上的文臣,怨不得那些战死沙场的武将,所以找来找去,就只能找到你爹,绰号人屠的大将军徐骁。一个孩子亲眼目睹国破家亡,满目山河皆故人,我岂能不怨?”
    徐凤年默然。
    白煜突然感慨道:“到头来,原来怨不得啊。”
    是不该怨,还是怨而不得,徐凤年没有问。
    白煜转头望向远处通往湖心亭的小路,道路尽头有个婀娜身影,大概是走近几分发现了坐在亭中的他们,她就折向结冰的湖面,愈行愈远。
    白煜歉意笑道:“看来是我大煞风景了,否则就是王爷和她面面相对,不是赏景更胜赏景。”
    徐凤年瞥了眼那个身影,无奈道:“我跟她没什么。”
    白煜眼神古怪。
    徐凤年更加无奈,“真的。”
    白煜再一次望向那个身影,玩笑道:“那就太令人惋惜了。”
    徐凤年笑而不言。
    就在两人安静赏景的时候,王府管事宋渔快步走来,说是节度使杨慎杏登门拜访,徐凤年让他将那位新近入凉没多久的节度使领到湖心亭。
    白煜笑道:“杨老将军这段日子在州城内可是遭罪了,节度使府邸几乎天天被人砸场子,读书人往大门上砸书,老百姓往墙内丢石头,据说都有扔菜刀的,热闹得很,府上仆役心惊胆战,视为苦差事。”
    徐凤年看到白莲先生说完话就起身要走,冷不丁说道:“白莲先生,不妨陪我一起见杨慎杏。”
    白煜才弯腰起身,听到后犹豫了一下,重新坐下。
    当杨慎杏大踏步走上台阶的时候,就看到年轻藩王披裘拢袖坐着,但是有位不知身份的儒雅文士站着迎接自己,望向他的时候,笑眯眯,不是笑里藏刀的那种,相反极为和气,且自然而然。
    等到徐凤年介绍双方身份后,杨慎杏大吃一惊,才知道眼前人,竟然是被先帝钦赐白莲先生的龙虎山外姓天师,顿时心头一热,有了几分暖意。当听到白煜亲口说有空就要去节度使府邸讨要酒喝,杨慎杏不论真假,是客套还是真心,都对白煜生出几分亲近。毕竟他到凉州以后,之所以闭门谢客,无非是明知自己只要走出门半步,那就是人人喊打甚至喊杀过的街老鼠,至今别说凉州的文武官员一个没露面,就是府上仆役丫鬟,也有些眼神不善。杨慎杏这次厚着脸皮来到清凉山,是先前曾以密信恳请徐凤年从关外返回州城后一定打声招呼,老人进没进过清凉山王府,或者说徐凤年愿不愿意让这位节度使进门,整座北凉官场都在拭目以待,成了,杨慎杏未必就能在北凉掌权,但不成,杨慎杏以后的日子就肯定没法过。杨慎杏最初的想法就是今天走这么一趟,根本不奢望徐凤年能够摆出多大的阵仗排场,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但是白煜的出现,绝对是意外之喜。杨慎杏作为浸淫大半辈子离阳官场的老狐狸,如今北凉的风吹草动,只需要府上下人的三言两语,老人往往就能抓住要害,例如正妃的人选,以及刺史田培芳的请辞,两件事看似风牛马不相及,其实这里头的蛛丝马迹,很有讲究,田培芳这是在跟陆东疆暗中示好啊,有陵州刺史更换的前车之鉴,他与其等到一两年后被迫让位给外乡人,还不如当下主动让贤,心有灵犀地跟陆氏跟未来凉州刺史陆东疆、甚至是王妃陆丞燕结下一份香火情。
    三人在湖心亭内相谈甚欢,不谈国事,只聊风月。
    尽欢而散,白煜主动将杨慎杏一路送出王府。
    白煜站在门口目送节度使离去,有些了然的笑意。
    由于宋洞明是比李功德更加手握实权的副经略使,那么只要徐凤年点头答应陆东疆成为刺史,那么整个陆家就会承情,而陆家也需要在清凉山有个“朝中人”。清流名士陆东疆,商贾王林泉,二选一,就当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宋洞明当然会选择前者。他白煜就比较尴尬,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但是现在有个送上门来的杨慎杏,他白煜的境况就不一样了,现在杨慎杏无法在北凉道官场说话,不代表以后还是如此。只要凉莽还打仗,只要杨慎杏足够聪明,就不怕没有出人头地的一天。那么以后不管节度使府邸如何车水马龙,白煜都是跟杨慎杏“相识于微末”的那个人,是雪中送炭的贵人,而不是锦上添花的闲人。
    白煜刚要跨入门槛,突然缩回脚,转身走下台阶,再转身看着那座大门。
    这位白莲先生,抬头看着那块气势赫赫的匾额,又看了看两侧那即将换新的春联,想起先前湖心亭那个年轻人,自言自语道:“北凉,离阳,这个天下,有你徐凤年,算不算是雪中送炭?”
    ————
    就在百感交集的白煜返身走入王府,途径听潮湖畔,结果看到一幕场景,差点让白莲先生跳脚骂娘。
    自己前脚才走,那个口口声声与胭脂评女子没啥的正人君子,就已经后脚与她在湖面上并肩而行了。
    更过分的是那家伙在看到自己后,非但没有心虚,反而朝自己抬手打招呼。
    白煜愤愤然小声嘀咕了一句。
    远处湖面上,徐凤年哈哈大笑。
    陈渔好奇问道:“怎么了?”
    徐凤年笑道:“白莲先生以为隔着远,我听不到他说话,其实听得一清二楚。”
    陈渔问道:“先生说什么了?”
    徐凤年一本正经道:“夸我玉树临风,他自愧不如呢。”
    陈渔哦了一声,然后就告辞离去。
    然后她直奔白莲先生而去。
    徐凤年傻眼了。
    最后独离湖上的徐凤年笑了。
    环视四周,一切安详。
    这样的北凉,女子不论如花似玉还是相貌辟邪,男子不管是从文习武还是市井小民,都平平安安。读书声,贩卖声,马蹄声,呼噜声,吵架声,都热热闹闹。
    徐凤年双手拢袖,抬头望着天空。
    这个年轻人,所做一切事,都是在求一个“春秋不再怨徐家”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