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玉笏心中没来由冒出一股怒火,深呼吸一口气,对这个南院大王问道:“北凉当年打青州襄樊城那会儿,就是挖掘地道的行家里手,既然会攻,防御起来自然也不是雏儿。何况城内那几千养精蓄锐的北凉骑军,明摆着都还上过城头,就算有几百人活着进入到城内地面,又能如何?”
董卓笑了笑,似乎刻意不想去提及那没能建立寸功的五千死人,说道:“前两天城内有一支骑军部队,已经不得不登城参与防守了,他们下马作战的实力比起疲惫的步卒,确实要超出一大截,我本来有两名千夫长已经带人攻上城头,两者兵力相隔不过四百步,差一点就能在城头站稳脚跟。”
董卓拇指食指抵在一起,“就差这么一点点。”
拓拔气韵无奈道:“这一点点机会,是董将军下令我方每一名千夫长麾下伤亡几乎达到四百人才能撤退,以这种巨大代价换来的。”
董卓笑道:“这不是还没有过半嘛。”
耶律玉笏用近乎质问的语气不客气问道:“敢问大将军,死在自己人刀下的草原儿郎,有多少了?”
董卓认真想了想,回答道:“千夫长有三名,百夫长就多了,连同普通士卒加在一起,如果我没有记错,到昨天为止,有两千七百人。”
耶律玉笏怒道:“你就不怕引发兵变?!”
董卓反问道:“杀了这么点临阵退缩的废物,就要哗变?”
耶律玉笏冷笑道:“确实,将军握有十万几乎没有什么损伤的董家私军,本身又是用兵如神细致入微的名将,一定可以扼杀苗头。”
拓拔气韵开口道:“别说了。”
耶律玉笏欲言又止,看到春捺钵的不悦表情后,她终于不再继续挑衅那个在自己看来名不副实的南院大王。
两骑跟董卓告辞离开。
耶律玉笏转头看着那个原地停马的壮硕身影,低声道:“这个胖子,带兵就这么回事了,当官倒是真有能耐,仗都打到这个份上了,还不忘记顺着某人的意愿,在虎头城下把那些草原悉剔势力一点一点打。一名千夫长消耗了从部族带来的嫡系兵力,可在快速轮换之下,后续兵马从哪里来?要么是从南朝军镇中补充抽掉,给掺了沙子,要么就是干脆两支残部混淆在一起。按照这么个法子打下去,大悉剔能不变成小悉剔?”
耶律玉笏脸色阴郁,咬牙切齿道:“都是南朝那些中原遗民带来的风气,离阳赵室是拿广陵道用来从地方藩王武将手中收回兵权,咱们也不差嘛,草原悉剔个个在此地伤筋动骨,就算以后踏破北凉进入中原,手头还能剩下几个自己人!”
拓拔气韵笑了,“你啊,牢骚太盛防肠断。”
耶律玉笏怒目相向,“你还笑得出来?!你以为你们拓拔姓氏就能置身事外?!”
拓拔气韵摇摇头,笑着不说话。
独自在乌鸦栏子护卫中望向虎头城的那个胖子,视野中,攻城步军如一波波源源不断的潮水涌去,然后潮水顺着城墙激荡出浪花后,向上漫延。
他招手喊来一名随行的年轻幕前军机郎,说道:“传令下去,一,从今天起停止挖掘地道。二,步军加大攻城力度,白天伤亡过半才能撤出,夜间攻城则不以战损作为后退前提,每名千夫长只需要虎头城下坚持进攻一个时辰即可。三,传消息给西京,整个南朝,无论姓氏是甲乙丙丁,只要在品谱之上的家族,都要拿出所有窖藏酒水,用以东线大军伤患的治疗伤口,记住,是南朝所有家族所有酒水,若有人私藏一坛,一经揭发确实,家族品第由甲字降为乙字,以此类推。四,今晚我要召见东线所有不在战场上的万夫长和千夫长。”
那名军机郎迅速离去传达军令。
董卓沉声道:“耶律楚材!”
一名虎背熊腰临时充当乌鸦栏子头目的校尉赶忙策马靠近,这一次这个既是北莽皇帐成员又是南院大王小舅子的武将,没敢嬉皮笑脸,只要姐夫喊他真名,那就意味着是有大事要发生了。他耶律楚才的姐姐便是董卓的大媳妇,同是耶律姓氏,比起耶律玉笏却要金枝玉叶很多,但是兄妹二人比起那个听说跑去离阳中原游手好闲的耶律东床,距离那张椅子就要更远一些,耶律楚才也从没有那个奢望,从小就想做个驰骋沙场的纯粹武将,有了董卓这个很对胃口的姐夫后,这几年在董家军中可谓如鱼得水。不过这次南征北凉,一向很好说话的姐夫死活都不肯答应他做先锋,这让耶律楚材很是受伤。甚至前不久董家亲军奔赴流州也没有他的事情,耶律楚材这段时间幽怨得像个守活寡的娘们。
董卓瞥了眼这个小舅子,笑眯眯道:“给你一个活,就是路途有点远,接不接?”
耶律楚材小心翼翼问道:“有军功拿不?”
董卓说道:“不一定。”
耶律楚材果断道:“那不去!”
董卓笑道:“不去也行,反正明天你一样有机会攻城。我换人就是了。”
耶律楚材满头雾水,“攻城?”
董卓点了点头,“我董家一万两千步卒,都交给你,明天开始攻打虎头城。”
耶律楚材惊讶得张大嘴巴,以他的身材来说,那真是一张血盆大口了,跟他姐姐的花容月貌实在差了十万八千里,真不像是同父同母生出来的。耶律楚材突然眼神炙热起来,也不称呼董卓为姐夫,而是毕恭毕敬喊了一声大将军,“末将是骑军出身,让我去下马攻打城池还是算了,末将决定了,就接第一个活!”
董卓凝视这个家伙,心平气和道:“八万董家骑军都交给你,以最快速度赶去葫芦口外,虽然那边我早有安排人马盯着,但是我仍然不放心那里。还有,在你走之前,先写好一封遗书,如果你死了,我对你姐姐也好有个交待。”
以玩世不恭名动北莽的耶律楚材咧嘴笑了笑,握紧拳头在自己胸口重重一捶,“大将军,如果……末将是说如果没能回来,没有机会看到大将军和我姐姐的孩子了,以后告诉他们,他们的舅舅,唯一的遗憾是没能让他们骑在脖子上玩耍。”
董卓犹豫了一下,“要是葫芦口那边有你没你都一样的话,你别逞强。既然喜欢孩子,就自己娶个媳妇生去。”
耶律楚材点了点头,策马离去。
董卓依旧纹丝不动没有谁能够听到这个胖子的自言自语,他在反复念叨着一个数字,“三十八,三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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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头城,靠北位置最为巍峨的几栋瞭望高楼箭楼,成了北莽投石车重点针对的目标,而主将刘寄奴所在的那栋楼位置要更加靠后,投石车造成的威胁不足以致命,倒是参与攻城得以临近城头的那些北莽神箭手,都因自己一箭射中此楼引以为傲,虽然不会计入战功,但是撤出战场后,都会被当作英雄对待。
刘寄奴站在那张搁有虎头城地图的桌子旁边,地图上已经标识出各种战场细节,例如城墙破坏程度,失去床弩的地带,已经经过数次匆忙填砌的危险城垛,等等。刘寄奴盯着城防图的东北一带,在此地床弩率先尽毁后,最近半旬以来,北莽就在不放弃正北方向攻城力度的同时,着重加大了此处的进攻密度和厚度,大量攻城器械开始从西北转移倾斜到东北。
一名巡城校尉大步走入楼层,大声笑道:“将军,这帮北莽蛮子真是不长记性,今日又死了七百多只‘老鼠’,闷死一小半,等末将带人下去后,都没怎么花力气就宰光了。老规矩,那条地道也给咱们填严实了,而且附近地带,也会有两名穴师和一标骑军日夜盯着。”
刘寄奴点点头,抬头问道:“悬挂在城楼望楼墙外的答雷,已经都用光了?”
答雷是一种中原应付攻城的特殊软帘子,由粗麻紧密编织而成,涂有泥浆防火,对付投石和火箭都有很大功效。虎头城的城墙虽然坚固异常,但是如果没有大量答雷减缓飞石的巨大冲击力,虎头城如今就不是缝缝补补这么轻松了。
一名副将无奈道:“是的,没想到这帮蛮子能弄来那么多投石车,幸好将军早有预备,否则还真悬。而且咱们的水袋也告急了,不光是城门,各段城墙也头疼。水源没有问题,就是牛马牲畜皮毛和内脏胞衣制成的水袋囊子,有些跟不上,那帮蛮子拼了命往城头上泼油,辅以火雨一般的箭矢,真是疯了。好在咱们应付火攻的沾泥扫帚能够重复使用。”
已经两天两夜没有怎么合眼的刘寄奴拿起桌上一根箭矢,递给身边一名校尉,“你们都仔细瞧瞧。”